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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中国节·中秋】店街的中秋饼
2019-09-20 09:59:11 郑玉晶 来源:  责任编辑:  

店街是名副其实店的街,一米见宽的石板路两旁,没有一家不是店,没有一家的柜台上不售卖自已的独活。裁缝的、打银的、炒面的、杀猪的、做粉干的,卖草鞋的,做饼的,卖豆腐的……就是店街拐弯的墙角处,也拄着几担待沽的柴火担。

乡村里的每一个人,都离不开店街,都能在店街找到自己的去处,连乡村最贱的狗,也可以在各家店铺间来去自如,就像自己家一样。当然,它们最爱去的是呈任家的杀猪铺,在那里,案上的、挂勾上的猪肉对它们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它们总想瞅个机会叼走一块,虽然这个愿望往往以挨主人一脚或者一刀背而宣告失败,但它们却乐此不疲,日复一日地做着这样劳而无功的事。偶尔,它们也能得逞。这样的时候,店街的人会看到,一条狗在石板街上如风一样奔突着,店家主人的儿子福书在后面一边骂着一边追着,有时热心的路人会帮着从狗嘴里把肉给抢回来,但狗的灵活天性和对肉的天然喜好,使得它总是爆发出一种超越人类的机智,巧妙逃脱开左挡右阻的人,最后躲到一个角落独享冒险得到的美食。今年,才六十九岁的福书也突然走了,店街生命中鲜活的部分越来越少了。

当我在三十多年后,陪着各式乡村的客人,走在这条村声渐逝的老街时,我总是不知觉地脱离开我准备好的、可以尽释店街繁华往事的文字材料,我硬是要把自己童年生命在店街存留的印记强加给那此从几十里到几万里来,对店街一无所知的过客,似乎我每一次情思涌动的讲解都能换回一次我不复返的童年。


店街的月饼店


因为,店街不仅是大人的,是那些和人一起随意走动的猪狗鸡鸭的,店街还是乡村的孩子的。光是店街那几家饼店对小孩子,就有类于杀猪铺对狗的诱惑力。它们用一种非常合理的距离分布在店街的各处。小学同学进件父亲的饼铺就在村口街头,绵德家的距离他大概有二三十米,另一个同学乃访爷爷的则在靠近街尾的地方。进件父亲只做咸光饼和糖光饼。听说绵德家的饼店也做中秋饼,但他的店是我离开乡村到外求学后开的,每年的中秋,我都不在村里,自然就见不到他家的中秋饼了。它不存在于我童年记忆的系统里,我自是认为它不存在于店街了。

在店街,最最让小孩子迈不开步子的当属乃访爷爷家的店。那是一家深而窄的铺子,有一角高高的柜台临街而设,柜台的玻璃罐里,永远装着让人甜滋滋的红糖仔、白糖仔、凉糖仔,一片片琥珀色的糖浆上嵌着一颗颗炒得香酥的黄豆、花生米的豆糖、花生糖。一个黑色的铁皮听里,炒得又干又爽带着禾米香味的谷壳堆里面,埋着一条条一拃来长奶黄色我们叫它米糖的麦芽糖。

这样的甜不知装点了多少店街上我这样的孩子的日子。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好像要和店街一起天长地久。




当月近中秋的时候,乃访的爷爷和父亲就会减少糖的制作,而开始做月饼了。现在的月饼,更多是中秋的象征意义,包装无不求其精美繁复,至于它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呢?说到味道,好像永远只有店街的味道。那时候的店街,远远的,会闻到一股夹杂着葱、炒芝麻、炒花生仁、盐、糖、猪膘丁、面粉被糅合一起,在炭火的炙烤下无法言喻的香、甜,这是在做叫“咸馅”的月饼。即使你不走到乃访家的店里,你也可以想象,巨大的瓮型烤炉中,乃访爷爷正用他那一双和乡村男人不一样的白皙的手,把一块块在模具中取出来的方的、圆的,有图案的,没图案的面饼取出来,在边上装着清水的陶钵里如蜻蜓掠过水面一样沾湿了,然后弯下腰,不疾不徐贴到炉壁上,一会儿功夫,炉壁上像贴满了膏药。盖上炉口,打开炉腰上的火门,用一把棕榈叶扇,下力呼呼扇动着。任凭谁都无法阻挡,木炭蓝紫色的火焰散发出的热,把膘丁的油给逼到面粉里,把糖给融到面饼,把葱的、花生的、芝麻的、面粉自身的香和它们结合在一起,成了乡村中秋到来的宣言。店街中秋真的到了。这些烤好的饼会被牛皮纸给包着,用一条红绳给捆扎着,在红绳十字交叉处,贴着两指宽二三寸长的红纸,如此奢华的中秋月饼,谁会买着自己吃呢,这是送礼用的。




“有钱买饼当街啃”,大概只适用于那些败家的单丁哥了。这些被包装着的月饼,在中秋的夜晚,会成为中秋的主角和煮豆荚、炒粉干一起摆到饭桌的中央。打开被油沁得几乎透明的牛皮纸,刚出炉的香已在亲戚间几经来回的递送而失散得差不多了。即使得这样,要吃上一整块也是不容易的事,切成一角一角的饼装在粗瓷盘子里,吃上一块,已经是中秋一个可值得回味几天的美事了。

现在想来,店街是那么充满人情味。店街的中秋不仅是大人的,还是小孩子的,因为店街的鸡公饼。有鸡公饼的中秋节才是小孩子的中秋节。从没有人问起,是谁最早制作出了它,这个饼匠,一定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苦瘠贫乏无法蒙蔽他一颗父亲的心,他用自己的手艺养育着小小的孩子,还想着给他们带来一点不仅是吃的快乐,还有玩的趣味。他的鸡公饼创意,是突然的灵感呢,还是长久的思索。但村里,没有人去深思这些,一茬又一茬乡村的孩子,就这样在鸡公饼的陪伴中,过着属于店街独有的中秋节。即使店街老了,自己老了,那一份拥有过鸡公饼的快乐却永远不会老去。



公鸡饼


店街的孩子,老远就分辨出乃访家的炉子里烤的是“咸馅”还是“鸡公饼”。“咸馅”的香是油性的,甜是细腻而繁杂的,而鸡公饼,是一种干爽酥脆的香甜,它的甜不是蔗糖的甜,是麦芽糖的,这种甜不像蔗糖吃多了齁人,它的甜里带着糯米和麦芽交合酝酿出一种奇特的香味。那时真是羡慕乃访是这样人家的孩子,猜想着他有吃不完的鸡公饼,想吃几块就有几块,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那些熬得晶莹琥珀色的麦芽糖浆,是怎样和一堆堆面粉混合在一起,在他爷爷和父亲的手下,用了多少气力,花了多少的功夫,才成了公鸡,母鸡的形状,我们是视无睹的。我们只管围着他的烤炉,等待着炉里饼的熟了,巴巴看着主人打开炉口,一手执着一把小巧的竹编小簸箕,一边拿着一把小铁铲子,把一块块滚烫的饼给准确地铲到簸箕里,而不会掉到下面渐渐暗熄的炭烬堆里。这样素面的饼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鸡公饼,主人还要用毛笔在鸡冠、鸡翅、鸡尾部分蘸上红的、绿的色彩,寥寥几笔,一只只鸡就生动起来了。从母亲那里软磨硬泡讨来的三分钱,一刻也不能耽搁就会换成一块鸡公饼。鸡公饼的主人举着鸡公饼,在小伙伴艳羡的眼神中,在店街上奔跑着,脚步真的像安了一双翅膀那样轻盈。一块鸡公饼,一遍遍抚摸,一次次端详,在鼻尖轻轻地吸着它的香它的甜,等到实在无法忍受馋虫折磨的时候,就用牙齿轻轻蹭小小的一口,尽可能地不破坏鸡的形状。到了晚上,撕下一张作业纸,轻轻包着,小心放在床头草席下,一夜的梦里,都多了一份鸡公饼的香甜期待。




中秋的夜晚,月亮会如约从村小操场的那棵梧桐叶间升起。一群小伙伴,兜里揣着自家带来的月饼,有“咸馅”饼,有“茶花”饼,有鸡公饼,手上高高擎着一块,对着那轮亘古的明月,围成一圈,一边跑,一边喊:月呀月,你在天上转,我在地下跑,我有饼,你冇饼……,那样的欢快,不知有没惊动寂寞的嫦娥和和她身边的玉兔。

等到大家玩累了,安静地分享各自的月饼时,秋虫的呢喃才渐渐清晰,秋的凉意起来了。学校高高的台阶下传来大人的呼唤,圆月的清辉照着高高低低、错错落落的身影,大家渐渐散去了。一年的中秋结束了,店街的中秋饼香也消散了。有一点失落,有一点惆怅上了大家的心头,但是有更多的期待,因为店街的明年,中秋饼又总是在那里等着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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