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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游屏南】担回头轶事
2019-05-24 10:45:00 唐戈 来源:  责任编辑:  

担回头轶事


茶路盐道在如波涛起伏的峰峦间逶迤蛇行,不时有一群挑着沉甸甸箩筐的汉子哼着调子走过,肩上的担子压迫下的沉重脚步,把路面的青石打磨得滑亮如镜。在公路开通之前相当长的历史里,闽东山区活跃着一个特殊群体,他们长年跋涉在路上,晓行夜伏,餐风露宿,往返于山里与码头之间,肩挑步行担负起山里与山外货物流通。这一行当人们称之为“担回头”。



屏南县担回头的主要线路有两条,我们现在称之为茶盐古道。一条是上接“老界”(闽北)的政和、建欧等地,经县城双溪东去往洪口莒洲或霍童;另一条是双溪往南通福州,水陆并用。

双溪至莒洲这条茶盐古道至今保存得仍较为完好,许多地方,拨开茂盛的草树仍可看见路的骨架,光滑铺路石面似还有草鞋混着汗水的咸腥味。从事担回头都是些青壮年男子,他们大都受雇于人,从山里挑一担茶叶、笋干之类的山货到莒洲或霍童码头,根据雇主授意换得一担盐、海带、鱼干等海货往回挑。那时莒洲有个大盐场,是闽东北一带的主要海洋类货物特别是食盐的交换站,当时曾歌谣云: “云头无仙,莒洲无盐”,意思是如果说莒洲无盐,就如说云头无仙一样荒唐。也有的少部分是将自己生产的农产品挑往沿海销售,到码头换回一担盐腌的螃蟹或咸带鱼,再挑到各村叫卖,交易时也可以用稻谷等以物易物。当然,担回头的队伍中,还有一些如货郎担之类的小生意人,到莒洲挑的大都是“一头鱫子(咸水蟹的一种)一头盐”。



尽管担回头的队伍相当庞大,但靠步行肩挑的长途货运如何能满足人们生活所需,所以那些货物对于普通百姓都是奢侈品,就如盐巴都要“一斤盐,几斗粮”。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颇能说明盐的贵重:一个吝啬的财主给长工吃的菜从不舍得放盐,但长工从来隐忍不说,吃了十八年无盐菜,直接升天成仙。逢年过节,商品更是供不应求,雇主便提高“担价”,敦促挑头客日夜兼程。这时,挑客们往往是过家门而不入,连续奔波。专业的担回头客在本地业务较清闲时,便“走长途”,到闽北一带担货。特别是春末夏初,建瓯一带毛竹笋新上,雨后春笋,每时每刻都在生长,容不得有丝毫的拖延,否则,转眼便老成了毛竹,当地人要日夜不停地加工笋干,因此待运货物暴增,担回头客生意特别好,被老板催促着来回不停奔波,难得休息,码头上的老板生意也因此特别兴隆。当时这一带流传着这样的调侃:“做死‘老界’仔,担死屏南仔,坐死福州仔。”



为防途中抢劫,挑客们尽量结伴而行。行进中为了方便给来人让路,整个编队的扁担要搭在同一边的肩上,为防前后担子相碰撞,他们的步调还要求一致。领头的以脚步为节拍,以气息为伴奏,“嘿哟嘿哟”地哼着,队伍齐整地和着,沉闷单调的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山中,不时有人觉得烦闷,暴喝一声,惊起一群栖鸟。有时他们也自编自唱哀怨的歌谣:“一担担子哟担回头哟,转(回)去哟未到厝门头,东家哟又催去码头……”。走了一歇路程(约五、六百步),领头的喊了一声“歇啦”,将肩上翘着扁担的柱杖取下,“当!”的一声落在青石上,竖直,将担子稳稳地压在柱杖上,整个编队如听军令,取下柱杖支稳了担子,喘口气。领头的又一声“走嘞”,纷纷低头从扁担下钻过,将担子换到另一只肩上,继续这沉重而漫长的行程。



他们一年四季负重奔波于山里与山外之间,背压弯了,肩上隆起“驼峰”,草鞋磨破了一双又一双,伴着肩上货物的流通,大山的重围里渗进了丝缕海洋气息。



担回头客汗水淋湿了山里的漫漫长路,草鞋、肉脚丫磨滑了路面青石,也孕育了许多故事,艰辛中透着幽默,泪水中孕着笑声。

一个担冰糖的与一挑陶器的结伴而行,挑陶的看见冰糖,垂诞欲滴,忍不住打起冰糖的主意,途中歇息便先做铺垫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会‘半眠啧’(即半夜三更梦游,嘴里发出啧啧之声)”。晚上二人同住一间客栈,挑陶的果然隐约听到“啧啧”声响,不以为意。早上起床时,挑糖的发现冰糖被动过的痕迹,想想便明白是挑陶的偷嘴。第二天途中,他也装作不经意地说:“我睡觉有时有‘半眠呯’的毛病,请多海涵”。夜里,挑陶的又在偷吃冰糖,挑糖的心里说:你“半眠啧”我就“半眠呯”吧。一跃而起,闭着眼抡起扁担朝陶器砸去,瓮裂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挑糖的突然扔下扁担,倒在床上呼呼睡去。挑陶的心疼不已,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挑客们是沿途客店的常客,这群远离老婆的壮汉不时与风骚的老板娘酝酿出绯闻以点缀这艰辛的生活,老挑客说起这些都不无得意。挑客们会利用去码头的机会带上一些洋玩意儿送给相好的老板娘,老板娘则报之以李,在他们的饭中埋伏一块小猪肉之类,或者让担回头客们吃一些豆腐。



从事某个行业久了,自然成为老油条。老担回头客中也有一些老油子,会一些偷奸耍滑的勾当,比如在雇主的货物上做一些手脚,贪一些便宜。

为了防范货物被挑客揩了油,雇主会在货物上做一些记号。比如,要求售出方在鲨鱼肉之类的货物刀口上盖印章,挑回山里之后,雇主验章收货,防患甚是严密,但有时仍被钻了空子。夏秋时节,挑客们光着上身,把汗渍油腻的肚皮紧贴在鱼肉上,使印痕印在肚皮上,然后,割掉薄薄的一层鱼肉,再把肚皮上的印痕印回鱼肉上,因割得少,鱼在途中水分蒸发也会自然减轻,因此,雇主很难以察觉,即使怀疑,也没拿不到证据。挑鞋的一次偷一只鞋,谎称是出货时算错了,因一只鞋根本没什么用处,雇主一般不会怀疑是担客偷了,等过了一年半载,雇主淡忘了此事,担客又拿了另一只,如此就攒到了一双鞋。




担回头的历史一直延续到20世纪50年代。后来,公路如蛇般地蠕动着爬进山里,汽车沿它的蜿蜒脊梁游入,喧嚣了山里的宁静,也碾碎了担回头客的饭碗。改革开放以来,交通飞速发展,山里的公路越来越宽,越来越直,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不久,高速公路、铁路也楔进大山,到山外数百里之遥的某个城市、码头,亦可朝发夕至,甚至朝往暮归。于是,山中蜿蜒崎岖的茶盐古道逐渐荒芜,连天芳草淹没了古道,也淹没了这一段奇特而艰辛的贸易交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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