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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艺术
【行游屏南】垒在书田上的“明朝厝”
2019-04-09 09:45:00 莫沽 来源:  责任编辑:  





南方山里的五月,粽香尚未飘远,夏浪亦不敢轻意登门,这正迎合了春雨拖拉内敛的秉性。不知道这一场从春下到夏的细雨,何时歇息?

雨,不大,下得不紧不慢,连连绵绵的,一幅大地万物皆与它无关的样子。这样的雨最适合在清明后谷雨前下了,它可让回乡扫墓的游子多一份哀愁,亦可让农人省下一道架笕引水的繁琐活。但它却偏爱下在这个秧抽穗瓜挂果的季节,这对于农人来说是连日的恶梦,可是对于诗人而言却又是飞扬的浪漫。世间万物总是这样既矛盾又统一,相辅相成。



我踩着跳溅的雨花跟在几位文友的身后,走进南方一座中国传统村落,采访一座被村民称作“明朝厝”的老宅。忠洋村坐落于三县交界的重要地理位置上,山城小县东南部重镇。“明朝厝”能在这样的村庄中凸显出来,一定与她名字中所隐含的“老”字有关吧!

 



断壁残垣,有断瓦欲坠;蒹葭苍苍,有鸟儿栖息。老宅显然有些没落了,但她庞大的身躯依然挺立。我卯起手指数着残墙走近老宅,她的横侧面分别由九堵和七堵大土墙围拢,占地面积近600平方米。驻足老宅前,看细雨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挂珠,滴落;看墙头上的芦苇在风雨中摇曳,耷拉。岁月,沧桑,无奈,没落,等等,那些与时间相关的词语不断从我的脑海中蹦跳出来。不用考证,单从外观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岁月在这座老宅上雕刻出的年轮。



老宅临溪而筑,面朝蜿蜒龙山,左拥第一旗山,右伴第二旗山,背枕笔架文峰。诗书弄雅,耕读传家,主人的情操及所寄予的心里暗示等皆写在房前屋后的一山一水之中。“作字欣邀新雁侣,挥毫长借暮云春。”我咀嚼着老宅后裔清贡生韦肇河的诗句,登上大门前三级蹬石进得下廊,左右两个大天井,接的是瓦楞上落下的寓意生生不绝的长生水,边上闲置一个外方内圆的井底臼,两个天井间有五级蹬石直上厅堂。

宅内立柱粗大,直透屋顶,为典型的穿斗式构架,大有顶天立地之势,空间布局明敞疏朗,一幅大家气派。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厅堂两侧几乎没有木雕或彩绘装饰,横梁线条粗犷,即使是太师壁及两侧廊道屏风上的镂空木雕装饰,也显得相对简约,少了那种大户人家不可或缺的精雕细作,就连础石也是采用原石铺垫,而不作任何雕饰,它庞大的躯壳里是精瘦的,有着明代建筑的简约风格。“明朝厝”果然名不虚传,稳重凝练的建筑风格又为老宅年龄的真实性增加了筹码。



立于厅堂,可享受习习清风;面朝来龙冈,可静听门前潺潺流水声,可观赏青山雾绕白云飞。由于面前的高墙挡住了一眼望穿青山绿水的视线,这使我注意到老宅的大门开在老宅的最左侧,恰可接住源源不绝的长流水。村里人认为,水为宅之财,水的流动暗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顺风顺水则财旺,反之,则会带来某种煞气。我前后左右仔细察看了老宅的明暗水沟,发现不管是后厅还是下廊的出水,都是通过一条精心设计的曲折线路排出宅外。而水的进入,则由自来水管直接引入。

我私下踅摸,在笕引时代,这水应该是从后门直接引入的吧!如此,主人家的财源方能滚滚而入,花钱则一曲三折,盈余其中。

 



老宅的两侧有幽静的长长墙弄,据说是主人家女眷上厅堂下厨房的专用通道,古代女性下人一等的地位可由此可窥见一二。墙弄边有一条精致的木梯通往昏暗的二楼,梯子腐痕明显,梯口有一道腰门,门闩设在门内。主人家是一位精练的中年汉子,见到我对二楼有好奇感,遂上前,伸手从门内打开腰门,示意我上楼参观。别小瞧这道小小的腰门,它可防止孩童爬高,可阻止鸡鸭犬上楼,还可对陌生人起到警示作用呢!从一件小小的物件上,常常可以窥见古人的大智慧。

一阶,一阶,再一阶,沿着小小的楼梯登上二楼,有一方光线从瓦楞下的三角排架中挤入,在篾簟、竹篓、谷桶等静物上撒落,在楼板上形成一块诗意的光斑。墙壁上挂着一把手提锯、一根麻质铁冲绳,手提锯是木匠工具,铁冲绳是村民上山拉木头的工具,这两件工具勾起我一些零散的记忆。主人家见我的脚步停止了,就介绍说那两件工具是他做木匠的哥哥使用的,说他小时候很想玩那两件工具,但他哥哥碰都不让他碰。如今他哥哥离世了,而他也已为人之父,不再以“玩”的心态想拥有这两件工具,倒是赌物思人,想起哥哥时就上楼看一看。

儿时,我也非常想拥有这两件工具,且有两次使用手提锯的经历,一是家里请师傅做水桶,二是建造厨房。我乘着师傅用餐的间隙,拿起手提锯又拉又锯的,快乐得不得了,两次下来,做了好几把不同样式的木头枪。有一次被师傅撞上了,我吓了一跳,一扔锯子,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准备挨训。

“还不快捡起来!”

我快速上前捡起手提锯送到师傅手里,站得笔直。

“木匠的工具,皇帝的小姨。”师傅严肃告诫。

“动不得,动不得。”我唯唯诺诺。

“哈哈哈——”想不到师傅扑哧一声笑了,他俯身拾起木头枪,提起锯子做了简单修改后递给我。日后,这把木头枪成了我的最爱,离开故乡之前一直跟我形影不离。

手提锯、铁冲绳、篾席、竹篓、谷桶等工具上都布满了灰尘,从灰尘的厚度上可以推测出,这些工具保持着这种姿态有好些日子了,这种静止的姿态是相对的,犹如万物生命中的某一个片断,某一个瞬间,这些包括木地板和老宅在内的静物或许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这种静静的姿态多久,但我却从它们身上看到所谓精彩、繁荣、没落云云,皆不过是瞬间,一切皆如过往烟云。唯有恬适、淡泊、宁静等方能不争,持久。



一位名叫映的老人闻讯赶来,他是老宅主人韦长诗的第七世孙,老宅是他家族乃至全村的荣耀。

据老人介绍,韦长诗生于清康熙年间,50多岁时入贡,70岁为官,84岁辞世,官至泉州府儒学正堂,有他卸甲归田时带回来的“签筒笔印砚”五宝为证。“哦,康熙年间?五宝?”我不禁发出轻声疑问。老人朝着我微微点了点头,并不作解释,一边吩咐身旁的侄儿去取来五宝让客人一饱眼福,一边给我讲了一个关于朝廷给主人家授官的小故事。

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主人家入贡,他在家等待朝廷授官,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仍不见动静,有村民常拿这事与他调侃。一日,主人家正在擂糍粑欲犒劳帮他起厝的师傅,村口有急切锣鼓声响起,有人跑来告诉他朝廷要给他授官了。他立即战战兢兢地回答说:“事大,开不得玩笑!”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为他授官。

耕是生活传家之本,读为养性入世之道。四十多年的漫长科举之路,韦长诗兄弟俩在父亲的带领下,以耕谋生,以读笃志,胞弟亦成为太学生。长诗育有七子一女,入贡时已儿孙满堂,老屋容纳不下众多子孙,开始着手建造一座大宅。时,富人家屋内装修之风盛行,木、石、泥三雕艺术空前发展,但长诗恰如他侍弄的草木,不与人攀比,不吹嘘炫耀,低调为人,高调做事。春燕衔泥筑窝,穷人垒石结庐。家中所有成员出门,或抱石而归砌基,或挑土回家夯墙,书田垒宅,如笋破土。

韦长诗被朝廷授官时,已经步入古稀之年,按常理该享受清福了,可他却梅开二度,先后任上杭县、长汀县训导,官至泉州府儒学正堂,两条高大旗杆立在他所住的老宅前。老宅建于明朝,为名符其实的“明朝厝”,因主人仕途腾达而成为村里的一个厚重的文化符号。前些年,“明朝厝”与旗杆年久失修,腐烂,倒塌,四块旗杆夹都成了铺路石。至此,我似乎读懂了老人映的眼神,村民们将韦长诗建的大宅称作“明朝厝”,更多的是对这一文化符号的寄思吧!

韦长诗步入仕途之后,廉洁自律,终日乾乾,两袖清风,大宅的许多工程,如下廊、天井、水井、大门等皆无法按照原计划建造,而在他手上添置的井底臼、门当、大门坪石等建材,还末来得及上岗就遭到下岗的命运,被主人遗弃在冰冷的角落一睡二百多年。




稍为流连,午饭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我正欲向主人家告别,映的侄儿却背着五宝赶来了。



我怀着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将“签筒笔印砚”一件一件地摆在厅堂几桌上。签,有竹制与木制两种,正面统一书“正堂”,木签背面书“听差”,竹签背面书“刑杖”,投下竹签则要棍杖侍候;筒,为铅制签筒,上书“泉州府儒学正堂”,主人官位一目了然;笔,为铅制笔架,架的是断定是非的判官笔;印,有木制官印盒一个,铁铸私章一枚;砚,为铅制大砚台。面对这些代表着权力、地位的古代衙门公案上的必备品,与眼前空瘦的老宅形成了鲜明对此,这恰是韦长诗后辈子孙引以为豪的谈资。

俗话说:“万物各得其所。”五宝、井底臼、门当、大门坪石等皆在韦长诗手下所生,或许皆是为了见证主人“奉薄俭常足,官卑廉自尊”为官之道而来的吧!

走出“明朝厝”,一阵清风从宽阔的溪面吹来,我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水绕城南山作屏,春风拂座羡官清”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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