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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艺术
老厝新生┃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文学作品展
2018-12-19 10:36:25 唐戈 来源:  责任编辑:  

廊头阿母、廊下阿玛、楼上叔公、后厅阿婶……这些冠以住房方位的特色称呼,我小时候每天都要叫上几回。几家族亲同处一片不大的屋檐下,挤挤挨挨,免不了磕磕绊绊,体验了许多辛酸和无奈,尽管后来回忆起来有那么多的温馨和眷恋。


连排的四座老厝是爷爷的爷爷大约于清嘉庆年间建成的,繁衍生息至人民公社时代,26户近200位族亲挤居其中,子孙满堂让每座占地二百多平方米的两层两进六扇大院空间近乎饱和,感觉转个身、挪个脚都有些困难;经过200年的风侵雨蚀,老厝早已是透风漏雨、椽腐檐烂。那时没有计划生育,尽管家家贫困,但户户都有几个孩子;各家都养鸡鸭猪兔,以换取油盐酱醋。人口禽畜越生越多,老厝越长越小,炊烟交织,人畜相挤,哭笑相闻,半夜打个稍任性点的鼾都要惊醒好几人。过道上、走廊上、楼梯下,凡是能利用的空间都被改造成厨房、卧室、仓库。人们恨不得把屋顶掀了,好架上几个床铺,放下几个坛坛罐罐。不知那位建房的爷爷的爷爷在天堂里看到这种情形,是作何感想,是为人丁的兴旺而欣慰,还是为子孙的窘迫而痛心?


我哥曾写过一篇回忆老厝的文章,字里行间充满温情和眷恋。堂叔看了深不以为然,说他当时做梦都想搬出老厝。母亲则说,有几次做梦还住在老厝,当即被吓醒。群居老厝实在是迫于无奈。其实,在闽东北山区里,我的老家算是一个生产生活条件相当优越的村庄,坡缓谷平,土肥地沃,村前还难得有块小平地——我们称之为洋,因此,我的老家便以洋命名,附近的村民无不羡慕我家乡是个“好做吃的地方”。可惜那时,虽然家家户户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在田里忙活,虽然春种一粒稻秋收万颗粮,但生活总是一如既往的贫困。温饱尚不能解决,何谈肇基建房子!生活在延续,子孙在增多,而祖先遗留下的老厝却停止了生长,在岁月的风刀霜剑中快速老去。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十一届三中全会改革开放的春雷轰轰辗过天空,唤醒一地春色,沉寂多年的老家终于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春天。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的当年,家乡便家家仓盈,户户库实。解决了温饱问题的乡亲迫不及待要搬出破旧拥挤的老房子。好在山上有的是木头,身上有的是力气。为了节省花费,大家互助建房,凿石、垒基、运土、夯墙、伐木、烧瓦……一时间,劳动力供不应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新房子如雨后春笋争相冒出。村庄成倍长大,形成两个色调迥异、界线分明的建筑群落,乡亲们分别称之为新村、旧村。那些走过百年的徽派明清风格老厝如释重负,有的放松一口气便瘫倒了,有的在寂寞中死去,有的被拆走了木料出售。如果处理爷爷的爷爷建下的那四座连排老厝?因原住民太多,众口纷纭,莫衷一是,被搁置在风雨中,成了狐兔鸟虫的乐园。


用日新月异来形容老家从旧貌到新颜的变化,一点儿也不夸张。通水通电通路和村道村巷硬化等等基础设施改善,早已是上个世纪末的事了。富裕起来的乡亲们又不满足于刚刚还被称为“新村”里的“新厝”,陆续推倒刚建成30多年的土木结构房子,重新建造砖混结构的新楼房、小别墅。家乡有了农民公园,花红草绿;沿溪两旁修起休闲栈道,建起亭台楼阁;互联网络、有线电视,小汽车等一一进村。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爷奶叔伯婶们,穷其想象力都触及不到的许多新鲜事物,却像春天地里的新芽一样,不断地冒出来,长成一地色彩缤纷的风景,让人眼花缭乱。


被遗忘的老厝似乎可以安心、彻底地退出乡村历史舞台了。我的老母亲,我的叔伯婶都没料到,老厝还能柳暗花明再迎春天,重新粉墨登场。


老家是考古发现的全县13个新石器时代人文遗址之一,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和旧村自然原貌保留较好,这些原属于“四旧”的东西突然成为香饽饽。不时小车进村,载着装扮不俗的不速之客,他们在村巷中闲逛,还不时折入老厝拍照。一个马头墙、一扇雕花门窗、一个旧梁托、一对破门当,甚至狭窄村巷里青石缝隙中挺出的几株野草,都让他们大呼小叫。这颇让我的老乡亲惊异和不屑——这些城里人似乎没见过什么世面呀。老家的照片时常出现在网络上、报刊杂志上。不久,便有留着披肩发或梳着小辫子的女人——哦不,是男人,长着胡子呢——找来,说要租用这些破房子。住怕了旧厝,住惯新房的乡亲们大感意外:城里人吃饱撑的?一位堂叔还专门跑到县城来“请教”我。我了解到,这是艺术家计划在村里搞古村落文化创意产业试点,开展“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教学活动。


沉静多时的旧村又热闹起来。小辫子男专家住村指导,几十个工匠不停忙碌。粉墙黑瓦青石巷、飞檐翘角马头墙、雕梁画栋镂花窗——老房子还是老房子,但像刚剃了头,刮了须,换了浆洗衣服的流浪汉一样,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我家的老厝被改造成农民画室,并附设一个咖啡厅。邻居的几座老厝先后被修缮成农耕文化博物馆和体验馆,游客在观看数以万计的农耕时代老物件的同时,还能亲自动手体验古代织布、榨油、制作陶器、织草鞋等传统农耕文化和民间技艺,个个返老还童,玩得不亦乐乎。


在经过了短暂的迟疑、观望之后,大叔大婶们用他们那握了大半辈子锄头、柴刀的粗壮的手拿起画笔在白纸上涂抹,在画家的指导下,一幅幅或朴拙或稚嫩的画作诞生。不少人惊奇于他们的作品,他们也意外地看到自己体内竟然还蕴藏着画画天赋,险些未被发掘就被埋进土里。邻居85岁的高金美老奶奶迷上了画画,每天挥毫运笔,一蹿成为网红,被网友冠以“中国版摩西奶奶”雅号,每年卖画100多幅,收入过万。老村老厝的新生活,让许多城里人着迷,有的来过之后,干脆租下一座半座旧厝和住,成为老家的编外村民。


周末,陪几个文友回老的家体验搞得火热的乡村文创。老母亲正和几个老人围坐门口葡萄架下闲聊。


“放着大城市花花世界不玩,洋房不住,跑到农村住破厝来折腾,真搞不懂。”


“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化太快”,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突然来这么一句流行歌词,让全场都笑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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