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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土地 ——漈头水尾殿掠影
2018-11-01 09:15:03  郑玉晶 来源:  责任编辑:  



一县一城隍,一村一拓主。


千百年来,中国农耕地区,特别是南方,乡村无论大小,必定有拓主殿一座。


拓主,顾名思义,就是这一方土地的开拓者,他们有共同的称谓土地公。“土地,乡神也,村巷处奉之,或石室或木房。有不塑像者,以木板长尺许,宽二寸,题其主曰某土地”。土地神信仰习俗因其有信仰阶层的低下,供所或是在石缝间、或是在古树头,用些粗糙的石木砖瓦因陋就简砌就,在乡村公共建筑里并不显眼。但是,也有个别例外,漈头村的拓主供所水尾殿就是其中之一。


水尾殿全景  


 如果说“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谓是“一千个乡村就有一千个拓主”,极少听说哪两个乡村的拓主是雷同的。一个乡村的历史进程,和任何一种文化进程一样,有的因为不适应时代发展渐渐被淘汰,有的因为某次人力不可抗违的灾害突然消亡。那些能够生存且发展的乡村,就像那些有生命力的文化一样,无不是新旧在漫长的岁月中碰撞、交融、整合,以一种我中有你,但我不是你的新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


二十年多年前,我曾有两千多个日子在漈头度过。这七年间,忘记过多少次,我和同事踏着夕阳的余晖,沿着竹溪河畔的小马路,走过村尾,与水尾殿打个照面,然后漫步直到新竹洋再往回走,有几次甚至走到过小章村。对水尾殿,我仅仅知道它的名字叫水尾殿而已。就像对一个陌生的人,在街上有无数次擦肩而过,却视若无物,当相识以后,才发现时常会迎面相遇。那时候,我以为它就是乡村人熟知的某一个神佛的供奉之所在而已。让我惊诧的倒是,每次我们走到这里,都觉得就要暮色四合的感觉。因为,这个村子东边的这个地形,是两山夹峙,水尾殿的四围又有许多老而不衰的古木,其间有多棵柳杉主干大得需要人合围。我由此猜想,这个庙宇供奉的神佛在乡村地位一定很高。



水尾殿柱础  


在这个盛夏,我算是和漈头的水尾殿正式认识了,介绍人是漈头花甲、古稀、耄耋之年三位乡贤,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出“屏南好漈头”、“屏南著名书乡”这些传说不是虚言妄语。从他们或引经据典的推论、或情深意浓的回忆中,我读出一份乡村的厚重和自信。跟随着他们的讲述,我曾经熟视无睹的水尾殿前世今生渐渐明晰。


可以说,乡村土地神信仰是乡村最古老的文化传承。屏南一百多个乡村,我所知的,最早也就肇始唐代,而土地神的信仰始于汉代,也就是说,屏南的每一个乡村,从村落有雏形起就有了这个最普遍的信仰习俗。如果要探寻屏南乡村文化的源流,特别是乡村人口的流动迁徙,从屏南拓主殿上的土神可看出一些发端。在漫长的岁时流转中,最早的肇基者或是消亡,或是迁居,渐渐的语焉不详,但在拓主身上总些一些信息可供探寻研究,这是乡村最古老的信息解码。解读漈头村的水尾殿,或可窥见这个土改至今屏南最大行政村的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之一斑。


水尾殿始建于何年已经无考,大约于唐时,梁、宋、兰姓在此定居时就有。据老人说,黄姓宜公于北宋淳化四年(公元993年)同兄研公暨母刘氏由今宁德石后乡大岭村石壁岭头迁漈头村)肇基后,水尾殿渐成规模。其后张氏同祖同宗的八家房与溪头房先后于明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清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至龙漈下境(漈头村)开基立祠。特别是溪头张氏,瓜瓞绵绵,繁衍速度很快。到清乾隆初年,漈头已经成为屏南几个户数逾百的大村之一。


到清中乾隆时期,乡村形成了三族共荣的局面。随着乡村的繁衍昌盛,其拓主信仰也更具规模。它的信俗活动成为“十月七”齐天大圣诞辰祭祀庆典外乡村第二大信俗活动。


道光版《屏南县志》记载:“水尾殿,在下漈头村东。内祀陈夫人及土神……。”在普遍的渐趋世俗化佛道信仰中,在几百年的口耳相传中,信仰文化和其他文化一样都被塑造成为我所用的方式进行流播。“正月十三,打戏三班”,这个有趣的独特现象应运而生,成为漈头拓主信俗有别于其他乡村的一个重要特点。


水尾殿内部  


和其他地方过传统节日元宵节不一样的是,每年的正月十五,还是漈头村拓主祭祀庆典的正日。由黄氏家族、张氏溪头房,张氏八家延请的三路戏班齐聚漈头,连续几天演戏酬神。正月十三,三族本年轮值者从水尾殿请出陈夫人和拓主,拓主高居神龛巡游乡村,大街小巷全不疏漏,一路锣鼓相随,家家户户在门前点香放炮恭迎,以期是年能得拓主庇佑,保合宅安康。巡游完毕,各神被请至各家祠堂,高坐堂上。三路戏班,在与神位相对的戏台上,敲锣开腔,竞相展示自己的看家本领,暗暗一争高下。


正月十五早上,各家备好牲礼财仪,俗称“端盘”,送到祠堂大厅的供案上,供奉拓主和始祖,这也是检验一个家庭的殷实和主妇的手巧与否的阅场。晚上,各家新嫁女婿都要举行“献灯”仪式,一盏盏白炽的汽灯高悬于祠堂大厅上,丝丝作响,整个祠堂亮如白昼。一些婆家娘家家庭情况局促的,也要点上一对红烛,陈列于大厅案上。在汽灯没有问世之前,或许,献灯献的就是红烛灯。正戏开始前,戏台上,演员穿梭往来表演漈头特色“穿八仙灯”;戏台下天井里,舞龙队行云流水游龙戏珠;大厅外,地雷炮、鞭炮声震耳冲天。舞龙队在祠堂表演后,到事先打过招呼的寿诞人家舞龙贺寿,主家鞭炮茶果相迎,表演结束,红包酬答相送。晚上,戏台上,表演通宵达旦,戏台下,席不虚设,把一个乡村的春节推向高潮的极致。


三位老人不约而同的回忆,让听者有如临其境之感,仿佛走进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夜晚,沉浸在这个流传几百年的盛会场景中。


除了正月十五拓主祭祀大典外,每年农历六月初一,各家各户出份福钱,由福首主持宰全猪到水尾殿祭祀做半年福,祈保合境安宁。祭祀仪式结束后,按照福钱的份数把全猪切成若干等分,各人领回家去,分而食之,寓意拓主的保佑人人有份。


除了这两个大规模的信俗活动,旧时,一年四季,村中年老者,或时运不济者,常请道士,写疏文,备财仪福礼,送到水尾殿拓主供案前,祈求保安增寿,俗称“求寿”。


和所有中国农村一样,在旅游尚未开发前,城镇化的发展,也带来漈头人口的大量外迁,光是居住在城关的漈头籍人口就不下于三千,在城关漈头路蝙蝠岭新村一带,相当于是另一个漈头。也因为这些变迁,正月十五祭拓主和半年福的仪式也渐渐淡化。但总有一些人在坚守着,张贤梓就是其中的一个,每年“做半年”和”“十月七”两次“做福”,他都坚持到城关各家各户收取福钱,并为大家分发福份。前十年,老人去世,他的大儿子接过这个接力棒,他开在漈头路的店铺成为乡亲交福钱、领福份的交接点,一些乡村事务也常常在此商讨决议。在向张贤梓老人的小儿子张书巡了解这些情况的时候,偶然得知,一百多年前,重修水尾殿的碑记中那个起首并捐银七十两的正是他的烈祖张钦伊。这是一种传承和奉献,在乡村发展的道路中,要有很多这样的传承和奉献,才能书写一段辉煌的乡村发展史。


水尾殿碑记  


“盖闻有民人斯有社稷,天下之通义也。吾乡自先世肇居.于水尾建一神宇,崇奉当境拓主,太后夫人以作干城,以资祈报泽孔长矣。嗣后数百年风雨飘零,垣墉败毁,及今不整,将何以继先志妥神灵哉……。”走到水尾殿门口,可以看到,墙基两侧,嵌着两条几乎等宽于建筑面阔的横幅石碑,碑文从左到右,依序勒文铭刻着光绪二十一年科重建水尾殿时缘由、首事、捐田款名录、重建殿结构、余银田处置等。数百年间,这座在乡村中有重要地位的公共建筑,也曾在时光的风雨飘摇中屡遭损毁,特别是在那场历时十年的浩劫中,水尾殿遭到严重破坏,据说神像尽被砸毁。但是不忘“继先志妥神灵”的合乡民众,一直没有放弃对它的维护修缮,“宽14米,深20米(正厅11.7米,下廊8.3米)四扇五柱,神座上建三族神主,廊下建福寿亭,重檐飞檐翘角,高于正堂滴水,亭基座宽4米多,深5.4米。”这是几年前,漈头成功获得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时的数据。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水尾殿,是前六年,由乡贤张贤选等为首,张荣彬等捐资重修的。在主体建筑格局不变的前提下,新建了一座拱形石桥,连接竹溪对岸的观音亭,这些建筑把住乡村水尾,像村东面的一道屏障,达到一种藏风聚气、四势均和之协调感。


水尾殿碑记  


在碑文的最后部分,有这样一段文字,“碑内捐银田造殿报竣外,俱是合乡公共求为,本殿香田惟愿乡间宁静,梓里和平”。对于漈头民众来说,以隆重的方式来祭奉土地社稷的开拓者,是这个耕读传家乡村的传统。在隆重形式的背后,秉承“乡间宁静,梓里和平”的先训,该更是对这方土地的敬穆吧。这不仅对于漈头这个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对于任何一个谋求发展的乡村,都具有借鉴意义。


(后记:在探访漈头村拓主信仰习俗的过程中,发现了多神身拓主像的独特现象,这是乡村宗族社会研究的一个很好范例。由于一些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在部分被访者的强烈要求下,本文在最后定稿时,删除了这一部分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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