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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国宝传连载┃(十二)年少狷狂
2018-09-12 09:37:23 甘湖柳 来源:  责任编辑:  

千年古县古田,旧城始建于唐开元年间,历史上因地连三府、路通九县,历来是福州府的望县。翠屏河绕城而过,城墙沿江而建,城内通衢大街交错,古城墙、古庙、古寺、古塔、古井、古书院、古牌坊、古民居等建筑不一而足,又因南宋的朱熹曾经流寓,而称为“先贤过化之乡”。朱熹来古田讲学时,登溪山书院,望古田旧城景观,预言道:“千载悠悠,古县成洲”。弟子们不解,以为是古县成州。到了七八百年以后,旧县城成了水库,方知:果然是“有水之洲”!1958年,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重点项目古田溪电站兴建,移民搬迁,水库建成后水位上升,这片旧城淹没在水中,高处的小山现在变成了湖心岛,成为当地著名的翠屏湖景区。


古田旧城沉入水中,如今成为当地著名的翠屏湖景区  


在这一泓碧水堙没的地方,曾经有过怎样的人烟繁华、学风鼎盛?宋代始建县署衙堂,东西两侧设有簿厅、尉厅。元时增建西尉厅、谯楼、琴堂和典募楼、架阁库,两旁建有六房,北穿正堂,南达仪门,中竖戒石亭。仪门外东为土地祠,西为监狱所。明洪武年间又建官廨各房,外加围墙。旧城城垣西北跨山,东南濒溪,以特制大砖砌成。城东南西北建有门楼,临溪方向计开五个水门。东门名万安,西门号永丰,南门称迎恩,北门曰望阙。五个水门从北而南顺序为:一保较场门旧称“威武”,二保门旧名“金井”,三保门名“朝阳”,四保门名“玉滩”,五保门名“观澜”。

古田县学署建在县城西北的卧龙山下,按左庙右学的定制,东侧是学宫(即文庙),西侧是儒学。学宫内有大成殿,是祭祀孔子之处,进门处有一半月形的泮池,新生员进入学宫祭拜孔子就要从泮池小桥上通过,所以入学也称入泮。想见新补的生员游泮,插金花,乘白马,方巾斓衫,意气风发,前有彩旗,后张黄盖,这样的风光,那可是多少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


史书里手绘的古田旧县城  


甘国宝十二岁时,长岭村的私塾先生认为他已才学初具,在山村教师的羽翼之下己没有多少发展余地,建议他到县学馆读书,以备参加“童子试”。

甘家在城里无亲无故,还好离县城不远,甘家决定让小国宝与李其盛、李其卓兄弟结伴而行,早出晚归,往县社学就读。这样,少年甘国宝不但视野开阔,能读到更多的书,而且,晨昏行走于家居与社学之间,更练就他的脚力和轻功。

新入学的儒童,照例要由父兄陪伴拜见蒙师的,甘国宝没有同胞兄长,甘亨贵只有请侄儿甘君玉出面。这年七月底的某日,一大早,甘君玉带着国宝,去社学拜师求学。小家奴提着个大篮子,篮子里有新鲜的蔬菜四色、米糕一砖、酒一壶、肉两斤,这是拜师的贽礼。

社学是官办的,每五十家就要立一社学,以便良家子弟求学,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免费,社学蒙师由县令聘请,俸钱也由县署支付,学生除第一次拜师需要贽礼之外,一般也不用再交费。

甘国宝跟着堂兄从大门进去,见是一个方形的小院,那社学蒙师已经立在学塾门边,等候新入学的儒童了。他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白净面皮,胡子稀疏,两眼无神,小国宝向他作揖行礼时,这蒙师无精打采地打了一个哈欠。

甘君玉一见这个打哈欠的蒙师,先是一愣,继而作揖问道:“原来是吉姚兄,曾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心里不屑地想:他周吉姚怎么能当塾师!

新来的蒙师周吉姚是二十年的老生员了,自然认得本县生员,呵呵笑道:“是君玉贤弟啊,久违,幸会!曾先生老母病故,回家奔丧去了,这里的儒童暂由愚兄教导。”

甘君玉将堂弟交给了周先生,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就告辞了。

周先生领着甘国宝进学堂,只见学堂高敞,摆着几十张桌椅,却只有十几个学生稀稀落落坐在那里,见到甘国宝进来,都好奇地看过来,甘国宝也对视过去,只见这里的儒童最小的才七、八岁,大多数是十二、三岁。他捧着新领的薄薄的插图本《三字经》入座,又听蒙师打了一个哈欠道:“好生读书,不认识的字互相问问,等下本师会来抽查的,记住,要--默--读!”说罢掸掸袍袖,踱进邻室再也不见出来。

一名儒童挪过来,与甘国宝邻座,低笑道:“先生睡觉去了,别吵醒他就行。”

甘国宝疑惑地问:“这先生什么时候来教书的?”

对方道:“来了有半个月了,这先生好脾气,不怎么爱管我们,原来的曾先生严厉得要命。”

甘国宝问:“不是说这里有三十多个学生吗,怎么——哦,明白了,周先生一来,好学生就走了,就剩你们了。”

这童子笑嘻嘻道:“我们也不差,每日早出晚归读书呢,嘻嘻。”


古田旧城北门城墙、城隍庙  


现在是正辰时,红日东照,塾舍光线明亮,风从河边吹来,天气不冷不热,这正是读书的好时光啊,但看塾舍的这些学生,要么在交头接耳说话,要么在纸上涂涂画画,有的还在空地上翻起了斤斗,有的执小弹弓将纸弹到处乱射——

甘国宝耳朵灵敏,听到邻室鼾声隐隐,问邻座:“这姓周的白天都睡大觉?”

邻座吐吐舌头:“和庵兄你胆子好大,敢这么叫周先生——周先生也不是都白天睡觉的,他有时夜里打马吊,白天就要睡大觉,周先生最爱打马吊。”马吊就是麻将的前身,这先生深夜娱乐白天补觉,不是误人子弟吗!

这时,只听“扑”的一声,一团纸弹射在甘国宝后脑勺上,甘国宝回过头去,几个儒童端端正正坐着,猜不出是哪个射的他。

邻座指着其中一个道:“和庵哥,是他,李柱,是李柱射的你。”

甘国宝站起身,那李柱以为甘国宝要过去揍他,赶紧跳出座位,哇哇叫着逃跑。

“吵什么吵!”

只听一声大喝,蒙师周先生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了,被搅了睡瘾的人是易怒的,周先生一把揪住自投罗网的李柱,拖到书案边,要用戒尺揍他。

李柱大叫道:“先生,先生,不是我,是新来的和庵要打我,他还称呼先生你为姓周的,很无礼是不是?”

周先生乍一听这新来的儒童敢称呼他为“姓周的”,恼怒不住,揪着李柱的耳朵皮,喝道:“还敢胡说,把手伸出来,十戒尺。”反手摸到书案上的竹制戒尺,就要揍李柱。

李柱顿时大哭起来:“他真的说了,说你姓周的,白天睡大觉,晚上,呜呜呜——”

周先生慢慢扭过头,怒目而视甘国宝,问:“你当真这么说的?”

甘国宝站在那里,答道:“当真。”

周先生没想到甘国宝会这么回答,他以为小国宝会否认或者狡辩,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随即像炸起的爆竹,一蹦三尺高,咆哮如雷:“你敢,你当真敢,你不敬师长,本师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你。”挥舞着戒尺就冲上来。

甘国宝像一头三春的牛牯,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伸手抓起长板凳,举过头顶,喝道:“你敢打我试试看!”

周先生一下子懵了,学堂里的十几个儒童也全傻了,他们见过调皮捣蛋的学生,没见过像甘国宝这样大胆的,直呼蒙师的名字,还敢举着板凳和蒙师对打!

看样子这小子还真敢砸,周先生就没敢冲过来,离甘国宝七、八步远,用戒尺遥点着甘国宝的脑袋道:“好,好极,!破天荒,有这样的学生真是破天荒!你这目无师长的败类,在家定是逆子,在朝定是乱臣!”

甘国宝一脸鄙夷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评价,也轮不到你来评价,你不是我老师,你把贽礼还给我!你这等人配为人师表吗,夜里打马吊,白日无精打采,在学堂睡大觉,你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你敢打我,你近前试试……”说着,顺手抄起一把长板凳助威。

周先生道:“好,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走到邻室将他们送来的装有菜肉米糕的篮子往甘国宝脚边一丢,“砰”、“啪”两声,篮子落地,酒壶破碎,高敞的学堂里酒香四溢。

甘国宝望着滚到脚边的篮子,说道:“你摔破了我的酒壶和篮子,你得赔偿,我一早置办这些贽礼费了两钱银子,今日不赔我两钱银子我决不与你甘休。”

他倒不是斤斤计较,而是认为这样的无良蒙师必须受到惩治。

周先生算是明白今天遇到无赖学生了,连声道:“好,好,我赔你!”往袖底抖抖索索地摸出一小块碎银,搁在书案上,说道:“我会向县尊状告你欺师灭礼的行径,以后任何社学你都休想去读了。”

甘国宝笑了起来,心想自己和这么个庸人斗什么气,咱是斯文人,怎么能抡板凳斗殴呢,放下板凳,坐下说道:“别把师啊师的挂在嘴边,你当不了我老师,这样吧,我出一道经史问难,你若能辨得过我,我随你到陈县令那里任打任罚,你若辨不过我,还是赶紧别在这里误人子弟了。”

周先生冷笑道:“好,你问,但凡四书五经,尽管问来!”

甘国宝道:“听好了——《孝经》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立身行道,行的是什么道?”

周先生不假思索就答道:“这有何难,这道当然是夫子之道。”

“夫子之道是什么道?”

“是先王之道。”

“先王之道是什么道?”

“就是,就是礼义廉耻。”

甘国宝笑道:“你也知廉耻吗?立身行道,首重日用常行,你身为社学蒙师,懒惰暴躁,不教授诸生学问,却呼呼大睡,还命诸生默读,是因为朗读会吵到你做春秋大梦是吧?”

……

正在不可开交,无人敢上前劝架的时候,忽听有人在学堂门外“呵呵”笑起来,尔后靴声橐橐,这人走进学堂,身后还有两个随从。

周先生一见此人,顿时臊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施礼道:“侍生见过县尊大人。”


城墙环绕的古田旧县城  


来的正是古田县令陈瑾,今日是休沐日,不坐堂,想起这边社学的蒙师奔丧归乡了,新聘的生员周吉姚不知教得如何,便来看看,刚走到门廊上就听到有人在学堂中辩难立身之道,便驻足倾听,听出一人正是塾师周吉姚,另有一少年的声音,没辨出是谁——

陈瑾不禁笑了起来,这周吉姚也太不成体统,竟然在授学时自顾睡觉!

甘国宝躬身道:“学生拜见县尊大人。”

陈瑾向甘国宝点点头,问过名姓,夸奖道:“你方才说的《孝经》立身之道说得极好,立身行道正该如此,本县要奖赏你,就先免你三年的赋役钱粮吧。”

只有秀才生员才能免赋税免徭役,陈瑾这等于是给甘国宝秀才的特权了,在陈瑾看来,以甘国宝之才,虽未经历过县试,但已经听说过他屡次考试名列前茅的事迹了,补生员是早晚的事,陈县令这是示恩在前了。

奖励了甘国宝,陈瑾转而冷眼看着周吉姚,又看看学堂里稀稀落落的儒童,皱眉问:“怎么才这么几个学生,人都到哪里去了?”

周吉姚额头冒汗,讪讪道:“禀县尊,因天气炎热,有些儒童告假在家读书。”

“天气炎热?”陈瑾冷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快八月了,我看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而是你荒废教学,以至于好学的儒童都不来了,只余一些顽皮的、愚鲁的,正喜你睡觉不管他们。”

周吉姚用袖子拭了一把汗,无力地辩道:“县尊大人,请听侍生辩解——”

陈瑾不想听他辩解,看着地下的酒壶碎片和竹篮,篮里的菜肉都翻出来了,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吉姚宛若溺水捞到救命草,忙道:“县尊为侍生作主,这个甘和庵目无师长,竟抡板凳要砸侍生——”

陈瑾看看一边澹然而立的甘国宝,见他沉静儒雅,听了周吉姚当面控告也不着急争辩,这象是抡板凳动粗的人吗?

陈瑾笑了,反问周吉姚:“你方才是不是昼寝?”

周吉姚头巾都还没戴呢,心知睡觉之事瞒不过去,低头道:“侍生昨夜读书至深夜,方才偶感困倦,就想小睡片刻——”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陈瑾脸现厌恶之色,打断道:“这竹篮是谁打翻的,酒壶呢,怎么回事?”

周吉姚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陈瑾冷哼一声:“周吉姚,本县今日若不来视察,这社学就会被你给废了,这蒙师你做不得,你的廪生也降一等。”

生员也是分等级的,第一等是廪生,不但免徭役,每月还有钱粮领,第二等是增广生员,没有钱粮领。周吉姚心里颇不痛快,他堂堂生员,糊里糊涂与一黄口小儿怄气,不但是有失身份,而且还莫名其妙被断了衣食来源,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且慢,后来还有一个周吉姚的外甥、岩头村人姓刘的解元,与甘国宝同窗失谊了半辈子,这梁子真是愈结愈深了。




图文 | 甘湖柳

编辑 | 郑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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