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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国宝传连载┃(四)甘氏夜奔
2018-09-11 17:39:53 甘湖柳 来源:  责任编辑:  

浙江景宁县,当时属处州府的括苍地区。境内东南面,有个小村庄,站在村庄对面山的高处俯看它,全村宛如一个道家阴阳太极图,笼罩在一片田园庄院、清溪流水以及陌上阡头等交织而成的深绿浅绿之中。一泓溪水,呈一条游鱼形状流入村中,正好是一条阴阳鱼的界限,将村庄南北分割成“太极两仪”,溪南“阳鱼”,溪北“阴鱼”,鱼眼处,各建有一座圆形土楼:那是村头的奎星阁和村尾的拓主殿。风水讲究一个“藏”字,那溪水进入村庄后由东到西,左转右旋之后才蜿蜒流出,外人乍一进村,若不是刻意观察,跟踪水的流向,根本看不清源头在哪里,水往何处流。

大约因为水质的清冽甘甜,周遭环境的和谐有致,常年有大雁、仙鹤、鹭鸶等禽鸟常在此间栖息停留,又或有高风隐士在此,过着梅妻鹤子的世外桃源生活,此溪当地人称为鹤溪;又因最初来此地开荒拓土的人姓张,故又名张村。后来随着人事变迁,全村大半的人口姓甘。

明朝初年推行里甲制的户籍管理制度,每110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10户为里长,其余100户分为十甲,每甲又以一户任甲首,负责管束所属人户,统计其人丁、粮产,督促生产,调解纠纷。在这基础上,基层管理实行“老人”制度,即选拔各个乡里中平日公直,人所敬服者管理乡政,“其老人须令本里众人推举平日公直,人所敬服者,或三名五名十名,报名在官,令其剖决。”被选拔者年龄在五十岁以上,所以被称为老人或里老,有水利老人、看仓老人、木铎老人、集老人、浮桥老人等等,他们遍布于城乡基层组织之中,这些“老人”按需而设,均属半公职人员。其中的看仓老人,协助官府筹钱集粮,以使仓廪充实,解忧天下,在丰收年份,他们从官府领取籴本购买仓粮,若遇荒歉年份,则按令散粮救济。因为是钱粮出入之所,亦为奸弊易生之地,所以政府在任命时,特别强调“年高有德,众所推服”,一般从家资颇丰、人丁众多的家庭中推选产生。

明代粮仓  


在张村,设有一座官督民办的粮仓,储粮备荒,缓解灾年,救助孤寡,运行着官仓的正常功能。村中有位甘氏族中长辈,德高望重,掌管着仓粮钥匙,众人皆称他为“仓老”。那甘氏仓老,常年兢兢业业地维修仓廒,扬谷晒米、以防腐烂,严密看守、以防火灾人盗及鼠雀之害,依律放粮赈灾等一应事宜,领取一份虽说微薄、但也稍可弥补家贴的一份工食银。

甘氏仓老有四个壮如牛牯的儿子,大儿子甘得因,不久前订下一门亲事,正筹划着来年迎娶进门,老二、老三和老四,都在排着队等待娶妻生子呢!一切都像一幅壮锦,徐徐展开在一家人的眼前……

在这座带有松木气息的仓廒前,陈列着升斗、箩筐、石磨、木梯和风车等各类农具,监管和看守、仓老和斗级围绕着一杆大称,忙着鉴定、称量粮食,然后记账、入仓,细心摆放,一副繁忙的收缴和储粮画面,监官鉴粮时明察秋毫,斤斤计较,皱着眉头撇着嘴巴,不是说稻子晒得未干,就是嫌瘪谷太多。乡亲们自然与官员搭不起什么感情,只能用乞求的目光望向仓老,希望他能将就着收下这些败尾的烂谷子,等到来年收成好了,再用新谷还官就是。

仓老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他的家里,也有着同样的瘪谷要入官仓。人同此情,姑且收下了。明年的事,明年再说罢。

转眼又近年底,俗话说:“孩子乐年兜,大人乱糟糟”,磨年糕,做年糍,杀猪宰鸭,贴对联,请神拜佛,孩子们盼着丰衣足食地过年,但在大人眼里,年关无疑是把刀子,年年难过年年过,当家的咬着牙也要挺过这一关,眼看着粮仓里的稻谷堆一日日加速地瘪了下去,仓老内心的希望,也跟着日渐委顿下去……

突然有一天,这一天与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不相同,启开了一道诡异的门,把全家逼上了一条远走他乡的新路子,也揭开了一页崭新的家族史:当仓老摸出钥匙打开粮仓的门,第一眼习惯性地扫向当门的一堆粮垛,心里不禁格登一下,好似房梁倒塌了一般:他看管的那一大堆稻谷,不见了!

空空的地中心,只有一把稻谷压着一张大草纸,上写:“借粮数石过年关,来年归还莫声张。”落款是甘某某。

这个“借粮”的人,说是来借吧,并不当面来借,其实是盗了。而如果说是盗,人家明明又写了借条落了款的,带着乞求的意思,怎好去报官呢?

甘氏仓老心里乱糟糟的。

官粮失盗,罪责重大,这可怎么办?出路在何方?

仓老为此独自来到仙奶殿,抛着阴阳木鱼来算卦,求个仙奶明示。两片鱼形竹板,往上一扔,落下时看是阳面朝上或是阴面朝上,记在纸上,再抛,如是者三,得到一个卦像,再根据这个卦像看卦辞:宜东南!

仓老年轻时走南闯北,算是村里比较见多识广的一个人,这些年听闻许多人纷纷奔向南路,据说本境东南方的福宁府、西南方的福州府一带开了不少矿山,不论是官府督办还是私人开挖,都需要大批的青壮年,这,也许是条活路,仓老早就心向往之,自己年老跟不上趟,让儿子们去闯闯吧!

一个家族,只要有一脉人丁繁衍下来,就不怕没有活路。

明英宗正统二年(1437年)的这个春节,甘氏人家借着外出串门走亲戚的时机,商量好了出徏远方的主意,各房分别选出几名精壮的人丁,老大甘得因带头,叔伯、弟、侄等一行二十多人,借着到邻村看神戏的名义,悄悄地出门了。

……

出了括苍的莽莽大山,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路在神意所指的东南方。

那时,先祖甘得因正当年轻,正憧憬花前月下、洞房花烛,从没有想到过,将来的儿子甘细旷,会成为福州府当时的古田县、后来析出的屏南县甘氏开基祖,他也不知道,后来的贤子贤孙能立身行道,扬名显亲,光大祖先门闾。


八十一世祖细旷公  


这段仓惶的往事,甘氏家谱仅隐约记载:因官粮失盗,避走他乡。

 明代初年在福建北部开矿的民营矿主与矿夫,多为浙江处州人与南直隶的徽州人。徽处二州与福建闽北的建州,自宋始即为中国南方的主要银矿产地,当地民众形成以采矿为生的经济模式。约在宋元时期,南方矿徒常有闹事要受处罚的,朝廷的处置办法多是:将闽籍矿徒的罪犯流放浙江,而将浙江矿徒的罪犯流放福建,所以,浙江矿徒对福建矿产非常熟悉。加上明初福建北部的人口锐减,而徽处二州的人口却十分密集,其过剩人口要寻找出路,许多人便想方设法到福建开采矿产。但是明朝官府所用矿夫多从民间调用,这就导致徽浙矿夫的失业。失业的矿主与矿工潜入山区采矿,名义是采伐木头,实则是想从中挖出银矿来。这从提督福建各银场都御史王文的说法中也得到印证—“奈何外郡有无籍顽民,往往聚集郡众,偷矿煎银,甚至肆为劫掠,拒敌官军,杀伤人命,殃及无辜。”

当时这支甘氏族先的身份,也就是“无籍顽民”。他们跟随浙江老乡叶宗留、叶希八、陈善恭等数百名流民,来到此前已被禁封的银场继续经营,他们随着数千山民,混迹于周宁芹溪后门山的宝丰银场。

闽浙一带山区的银矿,是明朝封闭的禁区,官府早就颁令严禁“偷开坑穴”、“私煎银矿”,违者“处以极刑,家属发配边疆,如有不服追究者,即调军剿捕”。地方官吏经常派巡卒搜山驱逐入山开矿的流民,见叶宗留他们一伙人多,地方官府便上报了朝廷,明廷命福建、浙江两省派兵搜捕。正统九年,福建参议竺渊、兵马指挥佥事刘海率千余官兵进剿,以叶宗留在宝丰银场“矿盗日炽”为由,宣布将宝丰银场收为官办,并核定宝丰银场年税库银达3090两。如此沉重的赋税,银场难以支付,于是,叶宗留发动数千矿工投牒朝庭,要求减赋,官方不允。叶宗留只好据守要地,铸造兵器,操练阵法,武装护卫采矿,对抗官府的禁令。

正统十二年,矿山再次发生重大塌顶事故,压死砸伤无数矿工,矿区官员反以抚恤为名,扩征银税,矿工连最低生活也无法维持,怨声鼎沸。早就想带领大伙起义的叶宗留与一伙肝胆好友深入矿工中去串连点火。经过短期的秘密筹划,八百多名矿工于是在银矿揭竿起义。中国历史上第一场由业主领导的矿工起义终于爆发,叶宗留率领数千矿工起义,诱敌深入,以设埋伏、挖陷井等手段大败官兵,擒杀竺渊,箭伤刘海,声势浩大。官府呈文上报曰:“处州贼叶宗留资银矿,杀福建参议竺渊。”

甘氏族人本为避难远走他乡,不期然卷入这场矿山风波的大漩涡,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于是按当初马仙奶的指示,再向东南方!

几年之间在闽浙两地流转迁徙的甘得因,完成了成婚、生子的人生两大课题,他的次子细旷,中华甘氏第八十一世祖、屏南甘氏第一世祖,家谱谓之为细旷公,号纤达,后代也有称之为“铁线公”,他的名号,大约与这一段开采银矿的生涯有关。

再往东南,就到了屏南县境内了。屏南那时还属古田县,雍正十二年划县北十三都之地始设屏南县,而且,古田县其时也不叫古田,旧传其中心地域曾产青玉,因而又有别名“青田”、“玉田”。

话说古属玉田县新俗里二十九都的锦厦,今屏南岭下村,连接福宁、建宁两府的“上下府”古干道从锦厦境内穿过。从岭下沿古干道往北十里就是与建瓯交界的分水隘;往东北,经谢坑、葛畲可与青岭古干道相接;沿古干道至梨洋溪口往西,经梨洋、富竹、东峰可达上楼。而且锦厦当时还有座宝兴银场,北宋徽宗时已经非常鼎盛。因交通便利,又有宝兴银场,过往客商众多,村中开设有棉布、百货、五金、食杂、药材、土产等商店及银器作坊,成为当时屏南、建瓯、政和周边地区的物资集散地和商业中心。地处三县交界地区,周围峰雄岭峻,森林茂密,且山高皇帝远,各县政务管理鞭长莫及,官府征赋难收,因而最易于逃税和藏身。

甘氏族人虽然于官粮失盗方面的风声暂缓,但毕竟尚未销案,所以还得时时小心,处处留意,锦厦当时是大道喧哗,加上官府不时追查清剿“处州贼余党”,大家不免内心彷徨,还得往更偏僻的内地迁徙。

而在锦厦采矿的几年里,甘细旷一族的子女,也在跟随父辈迁徙的过程中渐渐长大成人。其后他们辗转到过长桥、大碑和棠口,终因种种原因未能久住,只在大碑上游不远的西洋村逗留较长的时间。


大碑溪  


绕过潘丘宅,沿着大碑溪,经溪里村、大碑头,就到了家谱上称为“西洋”这个落脚点了。许多甘氏后人以为祖上落脚于大碑村,殊不知其实是在“西洋”这个名不见经转的地方,甘得因一手兴建的祖屋在此为记,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尚存。

大碑溪绕经西洋村侧,在龙虎岔附近有上楼溪汇入,下游溪河开阔处,岸边有一孤峰耸起,甚是奇特,令人梦寐萦怀,于是在父辈故土难离、先后回景宁原籍养老归终的好多年以后,甘细旷兄弟将母亲吴氏的骨骸背至此地安葬,墓以形名,曰“冲天蜡烛”,穴在烛心,象征这一脉人丁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生存下去,寓意后世子孙读书如火炬之旺,求得功名光宗耀祖。


太夫人之墓“冲天蜡烛”  


当时,堪舆先生曾断言:风水循环,三五百年后,此地必有一番新景!其实,“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人在世上漂泊不定,如飞鸿四处觅食,偶然踏足在积雪的泥地之上。“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西东?”当时只道是寻常之举,没想到三百年后,果然有一番新的景象,从人文来说,出了个福建历史文化名人、清代戍台名将甘国宝;从景观来说,五百年后,由于下游不远处兴建起龙虎岔二级水电站,库区水位上涨,淹没了孤山的底部,四水交流,风水循环,景色更佳。


图文 | 甘湖柳

排版 | 陈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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