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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小名叫阿妹
2017-06-07 10:54:47 甘湖柳 来源:  责任编辑:momosusu  


      我的家乡,在茫苍国土东南部的一个小小褶皱里,过去千百年的时光里,一直是遗世而立。和许多村庄一样,流行过很多特有的民俗文化,或许说是“小心思”。正是这些小细节,让我们触摸到了大山里先辈内心的脉动。


     生命是多么脆弱,从前的乡村,似乎总有神秘的力量在控制生灵。人类匍匐在种种不知名恶势力的脚下,为了求得孩子茁壮成长,大人们多有托寄。



     

     最常见的是“乞百家”。婴孩的家人走街串巷,向街坊邻居甚至十里八村、各个姓氏讨取一分两分、一毛两毛的零钱,然后用这些钱,到打银铺定做一个银锁(俗称箭牌),到了孩子满月或者重大节景时,挂在他胸前,银光闪烁着,这孩子就得到了众多人家的祝福与护佑了。打成的银锁有各种形状,其正面多刻字:“长命百岁”,背面刻“百家赠福”。



     至少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我们这里的娇娃娃都要认干亲,从而获得多一层的庇护。
 

     小时候,我的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姐妹,被认给了一棵老柳杉。柳杉俗名恩柴,总是很慷慨地庇护这些弱小的生命。她小时候,每到过生日那天,意谓恩柴公公保佑她又平安长大了一岁,祖母总是踮着小脚,领着她来到大树下还礼答谢。她们在枝头系上红布绸,树下摆上几样贡品,燃起线香,口中念念有词。祖母跪拜后站起身,教她学着样子来一遍,小姑娘抬头看看高耸的树干,怯生生地跪下,虔敬地仿着祖母的样子磕头。她的动作是稚嫩的,祖母认真地校正,口里说着:“保佑我家诸娘子日长夜大,岁岁平安!”然后让她围着老树奔跑着转了好多圈。最后放一挂鞭炮,一阵噼里啪啦响声过后,很多生命的担忧仿佛在硝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祖母脸上挂着粲然的笑,她也仿佛得了神通,面色红润清爽。
 

     为了早点长成健康美丽的大女孩,我们一群小伙伴也陪着她,很虔诚地围着那棵老树转了好多年。我们渐渐长大,老树也已经很老了,看不出逐年粗壮的生命履痕,它只是日复一日地注视我们的成长。



 

     村子里的大多数孩子,小时候都有认风水林中各种老树为干亲的经历。这些树是村庄的功臣,它们是不会寂寞的,因为干儿女那么多,时常有孩子前来跪拜。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人要认树做干亲呢?后来总算有点明白了,因为这些树寿命都很长,把生命托付给它,也就沾了长命百岁的福祉。
 

     那些静物的干爹干娘,只是默默地立着或坐着,不言不语,人们只是一厢情愿地托寄情感,难以完成互动的模式。而更多的小孩子,是认给了不同的人物。
 

   乞食也可以成为孩子们的干亲戚。老一辈的人都说:乞食公乞食婆命贱,拜他们做干爹干娘,这孩子就好养。我的一个堂哥,从小体弱多病,就是拜了个乞食做老爹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人家来乞讨时,家里用一大升的米,向他换来小量的米,用这米煮了给堂哥吃,就算是拜了老干爹了。奇怪的是,自从认了乞食这个老爹,他还真的一天比一天健壮起来。小时候堂哥认为最自卑的事,就是被迫认了这么个又脏又丑的老干爹。因为这,他一直是小朋友们的嘲笑的对象,打仗掐架的时候,对方只要大声喊叫:“乞食仔,乞食仔!”他就羞愧得无地自容,立马狼狈地溜开。还好,这样的干亲只是一面之缘,不用年年定期走亲威的。堂哥长大以后的生活越来越平坦顺利,身体健康,学业进步,村里人都说是乞食老爹给了福气,将福气全折给了他。



 

     闽东有小孩拜临水夫人为干娘的民俗。八十年代之前在农村,如果有遇到在父亲的姓氏后面加一个陈姓的,基本可以断定是陈夫人的干儿子。



 

     临水夫人是妇女儿童保护神,她的救产扶危的故事流传千百年,天下众生都将她视为母亲,老百姓口头上不叫她临水夫人,民间多数称作“大娘奶”。传说世间的男男女女,都是从临水夫人宫前的百花桥头转世而来的,红花转世人间为女子,白花转世人间为男子,百花桥便成了主人间繁衍的地方。每年农历正月十五临水夫人的诞辰,新婚未育的女子前往临水宫,采一朵供在香案上的花,谓“请花”,意为“带子回家”或祈求“开花结果”。如想要男孩,就请白花,想要女孩,就请红花。或者把神像前的一只小鞋请回家虔诚供奉,俗谓“请鞋”。如果获应,已经生了娃娃的,须到临水宫还愿,“请花”的,要归还两枝花,“请鞋”的要绣一双小鞋放于殿前,供别家请走。添了男丁的人家,还会在神坛前许一个愿,祈求大娘奶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及至长到十五岁那年的正月十五这一天,筹备贡品去还愿。
 

     孩子们除认干亲之外,还有许多故事。
 

     我的舅家表弟,属三代单传,他出生前,已经有两个姐姐在招弟了。他出生的时候,大家分工做了一件神秘的事:上厝叔公将他盛在背篓里,罩上斗笠,悄悄从后门出去,绕个圈又来到外公家门口,朝着门内高声问道:“捡到一个孩儿,有没有要收小孩儿的?—”下厝婶娘慌忙冲了出来,一叠声回应道:“有的有的,就给上厝这户人家吧!”这时,外公佯装急慌慌地出来接了背篓进去,又佯装拿出一包冰糖和盐巴,把孩子换了过来,并给他起名“背篓”。这样做法,是为了让这孩子看起来非常卑贱,自然也就好养了。这种事做得非常隐秘,大人们都是心照不宣、配合默契,没有谁去捅破,当年参与这项活动的人,一边得替人保密,否则就不灵验了,却又想跟人分享成功的喜悦,这个分寸是不好拿捏的。直到如今,表弟已经平安长大,已经当爹多年了,算是过了保密期,那天,大家聚在一起,谈及旧事,老人们不经意谈及这件尘封的往事,像是打开一坛陈酿,让我听得如痴如醉。
 

     前尘似梦,往事如烟,一切似乎都可以被淡忘,然而有一种物事,却是如影相随,伴随人的一辈子,那就是:你的名字。哪怕是小名。想当年,这些背景下的他们,多少男孩子的小名叫阿妹、阿爿,或者阿美阿娇的,这些人物,如今人到中年,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被叫做女子的名字,看起来是那么荒诞不经,但窃想当初,他们一定是得到过万千宠爱的一群。阿妹,阿妹,把男孩当作女孩看待,也许会好养些。阿妹,阿妹!偌大一条大汉被这么轻轻呼唤,百炼钢也会变做绕指柔的。
 

     这些习俗在今天看来,也许很愚昧,而小时候的我们,只感受到生命之神圣。那时的人类匍匐在不可知命运的脚下,难免对自然、对生命产生敬畏,进而顶礼膜拜,生命是一次跋涉,是一次苦旅,在那个时代,心理寄托所产生的精气神是无可比拟的。这是一种美好情感的转化。因此,那些虔敬的仪式,尽管如今看起来似乎荒诞不经,在光阴与时代的行进中即将消逝殆尽,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它们是善意的,让生命更温暖、更亮堂,更富正能量,也让我们对生命进行思考,并心生敬意和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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