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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古镇叫长桥
2016-05-17 11:40:16 石 城 来源:本站原创  责任编辑:小虾米  

作者:石 城



    长桥是闽东屏南县的一个古镇。
    “长桥女孩子最派头”。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中学时,同学们私下里议论最多的。那时候,特别流行“派头”一词。印象中,这个词应该是从隔壁古田县传进来的,用在女孩子身上,约略指脸蛋长得好看。不过,也不止。还包括身材好,打扮入时等方面,总之,语义比较含混模糊。我所认识的几个长桥女孩子,还真就是这样,很“派头”。那时我没到过长桥,只知,长桥女孩子所以“派头”,多半是因为长桥靠近古田,女孩比较开放大方。当然,最关键的是长桥的方言跟古田话近似,语调轻柔婉转,意味绵长,用现在话说,颇有吴侬软语的韵味。试想,一个大方又漂亮的女孩配上这样的语言,能不更加迷人?直到毕业后,我多次到过长桥,并在那住过一小段日子,亲身感受着那里独特的自然风物和人文景观,才慢慢意识到,问题还有另一面,并且恐怕是更深刻的一面。
    一条大溪由北向南浩浩汤汤,迂回曲折,从屏南流入古田,长桥就位于它在屏南界内的最后一个溪湾里。再往下,也就是再往南,不出数里,就是古田平湖了。这里,地势平坦,视域开阔,四面青山围拱,中间,沿溪两岸一片平缓旷大的田园,虽然谈不上无边无际,但也的确经得起狠狠望一眼。溪的这边就是长桥,那边就是长新,两村隔溪相望,由一座跨溪古廊桥将彼此遥遥连接起来。这座古廊桥,就是著名的万安桥,是目前全中国最长的一座木拱廊桥。这座桥,可以说,占尽了一方风水,也成就了一方风水。桥吧,原本只是交通途径的一种,但是廊桥不同。廊桥俗称厝桥,桥面建有半开放式的木厝走廊,走廊两边各设有一排栏杆条凳,这样,既能够遮风挡雨,又可以休闲小憩,最最重要的,还能观赏到沿溪上下绝美的风景。从桥上放眼望去,不管上游还是下游,同样一派天远气清,山高水阔。春夏时草木葱茏,禾浪滚滚,秋冬时稻菽归仓,千田尽荡,无不令人心旷神怡。遇雨雾天气,四面轻烟缭绕,远山近水幽幽渺渺,蒸腾飘忽,更是一番仙境般的醉人景象。不必说,人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久了,自然心净情纯,开朗敞亮。   何况,这里还有丰厚的历史积淀和独特的文化传承。
    眼下的这条溪,虽说溪面依然比较宽,但已远非当初可比。看看沿溪上下,浮石递现,水草丛生,许多地方溪水已经很浅,提起裤脚就能赤足涉过。原先可不是这样的。民国以前,这条溪曾经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龙江,是全县唯一的一条以江命名的溪,可见当时何其壮阔,水量何其丰沛。古时的长桥村,也正因此名为龙江,又叫龙江境。直到解放前,乃至解放初期,这里一直是一个颇为繁忙的水运码头。那时,屏南对外交通闭塞,境内更无公路,以一县之大,凡一十六都,三百三十余村,相当一部分生活用品都在这里集散。特别是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食盐,在那时堪称贵比金子重如生命,大部分也是从古田沿水路运到这,然后,再经肩挑背驮,翻山越岭百十里,才能送到嘴里。据说当时的长桥街,长180多米,宽3米,临街有日杂用品商店、中西药铺、客栈、猪仔牙行等20多家。如今在万安桥下游一点,码头的旧址清晰可辨,岸边不远,还有一座黄墙黑瓦的旧厝,据介绍就是当年的盐库。这些,虽废弃已久但风貌依然。闭眼间,曾经那种生动忙碌的景象仿佛又在面前。
    有一段美丽的旧风俗,在屏南全境,恐怕也只是长桥这个地方所独有。长桥和长新,两村隔溪对望,又有一座廊桥彼此连接,人心各归一方,又相互联系,可谓似分还合,若即若离,正好催生这种独特的文化景观。据说,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两个乡村的人都会自发到溪边举行一场盘诗射箭比赛,青年男女们沿溪布阵,各站一边,上对皓皓明月,下临盈盈波光,一来一回,说东道西打情骂俏,激情如火,直到夜深人静,月冷风清。这样的风俗存续有年,据说始于明朝,也不知有无良缘由此缔结?可惜,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最终被废。至今时隔数十年,听来依然让人心痒如蚁,激情涌动。
    细思之,古田是个老县,始建于唐代,商业文明度自然高些。时隔千年后,屏南才从古田分出来,单独建县。相对于前者,后者天远地偏,封闭自足,更多的是农业文明。长桥正好得天独厚,地处两种文明的交汇处,得一水之便,充当了当时屏南对外的一个窗口。这里的人们,因此见识广些,思想开化些,文化活跃些,也就理所当然不足为怪。据此,单说长桥女孩子“派头”而绝口不提长桥男人,不免有失偏颇。事实上,长桥男人也相对头脑精明,行为放达。只不过男人们似乎从来不太容易成为一个话题?



    到过长桥的人都知道,长桥的美,尽在那一条宽阔的溪和那一座古老的桥上了。溪,如今叫长桥溪,古代称龙江。乾隆版《屏南县志》是该县最早的一部官修志书,关于龙江,其中早有记载,云:“其源发自辰溪,奔流至此,分为两水,中夹一岛,曰卧龙岛,下复汇于一溪,号曰龙江。”比起现代人,古人对自然深怀敬畏,为一山一水都取了名字,现在多半失传。辰溪已不知其所指。查看地图,如今的长桥溪,下经古田溪汇入浩荡的闽江不提,其上游,最远发源于东峰尖南麓的前坂村附近。东峰尖是屏南的第一高峰。如此,亦可谓源远流长不同凡响了。
    这条溪,古代所以称龙江,除了那时溪面壮阔、流量浩大外,还有个不失为神秘的美丽传说。据闻,这溪底下藏有蛟龙,平时不显山露水,偶尔露出头角,就必有人登第。明永乐乙未间,当地曾经出过一位进士,姓章,名润,字时雨,号沛霖,官至刑部郎中。上述《县志》记载,这位章姓郎中“遇事刚果,有古人风”,断狱数千,无有称冤者,时人送他一个外号,叫他“章铁板”。更可敬的是,这位先贤不仅办案执法如山,铁板一块,对自己更是极尽苛刻。他“历官十载,宦橐萧然,居屋数椽,不蔽风雨。”就是说,他当了十年的朝廷大员,依然囊中羞涩,几间破房屋,甚至连风雨也遮挡不了,其高风亮节可知。相传,当初他发甲时,溪底的蛟龙曾为之一露头角。不仅如此,据指,当时江心的卧龙岛上,还有一棵神树专门为他生长。这棵神树,《县志》载之云:“其木似桐,四时不凋,花开如锦,风清月白,树下有琴瑟声与水声相和。及刑部郎中章公殁,此木遂枯,被呼为郎中木。”可见,这位古代先贤不仅因蛟龙现首而发甲,他的古雅风范、乃至一生的荣枯,也由一棵神树透露出玄机。一切始于这条溪又终于这条溪,冥冥中似早有安排?
横跨于溪面上的万安桥,俗谓长桥,不愧为当今全国最长的木拱廊桥。今天的长桥村,正是因桥得名。桥身长达百米,五墩六孔,飞檐翘角,像一条亘古的苍龙,静静横卧于宽阔的激流之上,任水声訇鸣,日升月落,星移斗转,岿然不动。1991年,该桥被列为福建省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再荣列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近年还登上世界物质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也算是山沟沟里飞出一只金凤凰了。该桥古代又称彩虹桥、龙江公济桥等,一度传为仙人所建。不过,有确切史料载,该桥始建于北宋元佑五年(1090年),至今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间期,或因兵火,或因匪患,几毁几建已不可考。现存桥身重建于民国二十一年,即1932年。传言,在这次重建过程中,一位工匠因不慎从数十米高的拱架上跌落到河中,结果安然无恙,是以,又更名为“万安桥”。据说,自古桥两端松柏苍翠,直入云霄,沿溪上下更是水波荡漾,桃花掩映,俨然一派幽深浪漫的世外桃园景象。清朝时,当地有一位名叫江起蛟的贡生曾经为此写过一首七律,极尽溢美之辞,足见当时该桥风光迷人不假。诗曰:
 

千寻缟带跨沧州,阳羡桥应莫比幽。
月照虹弯飞古渡,水摇鳌背漾神州。
汉家墨迹留中砥,秦洞桃花接上流。
锦渡浮来香片片,令人遥想武陵游。


    关于这座桥的由来,另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今天的长桥,包氏居民占了约百分七八十,东岸的长新村,也以王氏为主。原先可不是这样。据说原先,东岸住的是吴氏,大小算个财主。当时财主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给自家寻找美穴,可是,财主为人抠门,见先生一段时间还没找到美穴,就开始冷言冷语,多有慢待。倒是财主的女儿吴氏小姐为人厚道,早晚端茶送水,对先生殷勤如故。这些,先生全看在眼里。其实,他早已找到一处美穴,或为了考验东家,故意不说。当时财主家有一短工,姓包,小伙子每天挑着财主家的豆腐走村窜巷,四处叫卖,十分精干。先生于是私下对小姐说,你日后嫁人,不要嫁别人,你们家那位年轻人不错,就嫁他好了。先生特别嘱咐小姐,出嫁时候,什么陪嫁都别要,只要后门山那个韭菜坪就够了。先生又对包姓小伙子说,我送你一块地,在西岸,我放了一把椅子在那里,你找到它,并照着椅子的方向盖房子,日后必将大发。小伙子真就辞了短工不做,在那里盖了一栋房子住下来,并迎娶了吴氏小姐,从此果然发家。夫妇俩就是后来当地包姓的肇基始祖,死后,双双就葬在韭菜坪。包氏初发家后,对夫人吴氏心怀感激,为方便夫人探亲,专门给她建了一座桥,像一道彩虹,从西岸直通东岸,这就是彩虹桥,即万安桥的前身。不想,此桥一建,东岸吴氏随即没落,而西岸的包氏从此却越发兴旺。原来,东岸吴氏的风水是一头牛母形,桥所在位置恰是风水的关键所在,原先称牛鼻港,桥一建,就算是给牛拴上了一条牛鼻绳,把对岸吴氏风水全牵了过来。本地方言,吴与牛同音,牵走了牛,就是牵走了吴,这样,吴氏的败亡在所难免。相反,包氏不但牵住了牛鼻子,其祖墓所在的韭菜坪,又正好处在牛乳部位,这就意味着风水的佑护力就像活牛的乳汁源源不断,永不枯竭,其后代想不发达都不行,最终,成了当地望族。
    自然,传说不免真真假假。民国前,长桥村旧名称为包厝,对岸的长新村称为王厝,村民易以王姓,再不见吴姓人家。如此,似与传说相符?然而,从已有资料看,万安桥始建于宋,而包氏先祖在当地肇基却是明洪武年间的事,前后相差两百八十多年。显然,此桥并非包氏首建。但我宁愿相信它就是包氏首建,不为别的,就为了故事中的那一份远去的美好,和那一份不堪回首的沧桑。心存此念,远远凝望着那座古桥,略一恍惚,不觉就有一股古老而厚重的人性温度扑面而来,令人怦然心动,憾慨系之。



    没来则已,来到了长桥,又忍不住要纠正一段此前被一再误传的神话故事,即女神江虎婆的故事。
    历史上,江虎婆在八闽大地可以说是广受祀奉的一方神祗,特别在屏南、古田,和福州一带,更是家喻户晓,倍受爱戴。在临水夫人陈靖姑的故事中,她是三十六婆姐之一,事实上,古田临水宫里的确有她身跨巨虎的英姿。但在屏南,却另有一种说法,说她是陈夫人的结义姐妹,二人法力相当,情谊深厚,一同斩妖除魔,佑护人间,并且据说有一个时期,屏南虎婆宫的香火鼎盛程度,与古田的临水宫有得一比!不管怎么说,她是陈夫人一行神众里专司儿童痘疹的一位女神,在这点上是一致的。民间盛传,江虎婆治痘疹十分灵验,其灵迹甚至见诸于官方志书。民国版《屏南县志》就载有一例:“民国七年二月,痘疫盛行,男女老幼多有死者,邑人因往石龙冈迎神,于宫祷焉。神入城后患稍杀,其灵迹甚多。”类似灵迹在福州、乃至莆田一带更是广为流传,妇孺皆知。据闻,福州有一幼童得了痘疹,病情严重,生命垂危,忽一夜,梦见一老虎伸出长长的舌头,遍舔其身上患处,次日,痘疹不药而愈,病童得救。如是者众。人们感其恩德,于是尊其为虎婆奶,建宫祀之。其宫称虎婆宫,有求必应。如今,其他地方不说,光是福州鼓楼区一带,大大小小的虎婆宫,就有二三十座之多,曾经的兴盛景象由此可见一斑。
    关于江虎婆身世的说法,向来不一。福州和莆田民间流传,她是虎精转世。说,古代西河村有一江姓人家,某夜,妻临盆,屋内灯火通明。时有十数壮汉手持棍棒追赶一猛虎至其家门口,忽然不见,即刻,屋内传出一婴儿啼哭,江妻产下了一女婴。这个女婴,就是后来的江虎婆,又称虎婆奶。虎婆奶所以会治儿童痘疹,是因为她从祈山修得了一身本领。
    到了何求所著的《闽都别记》里,干脆说她是雌虎所生。说,福州祈山有一只白面雌虎,因感应了西方太白精气,生下一女婴,但生下后,弃之山野,不知抚养。后来,这个女婴被西河一姓江的樵夫抱养,樵夫名叫江清,女儿取名江山育。山育长大后,貌极美,但虎性天然,经常袭食鸡犬猪羊之类,为害一方,还常以色相诱噬品行不端的男子。 一日,两书生路过祈山,山育装作一副病痛模样,歪在路边呻吟叹息,谎称家住深山,并无亲人,状极孤单可怜。其中一书生见山育年轻漂亮,顿生非分之想,便殷勤地背起她,要送她回家。半路上,书生用言语试探:“小姐独居深山,又无亲人,岂不寂寞?”山育笑道:“正是!”书生说:“若蒙不弃,小生愿与小姐相守。”山育道:“如此则甚好。”当即,书生放下山育,欲图不轨。不料,猛一声大吼,山崩地裂一般,山育突然现出老虎原形,张口扑来,吓得无良书生魂飞魄散,瘫软如泥。幸亏陈靖姑正巧路过此地,当即将山育捆上,治服,因她能治儿童痘疹,遂收归于自己麾下。
实际上,江虎婆实有其人,她就是屏南本地人。过去人们多认为她是屏南官洋人,也不对。准确地说,她是屏南龙江人,即现今的长桥人。据江氏《族谱》记载,江氏迁入屏南,是在南宋乾道年间,时江源携兄江清由福州西河迁入龙江。西河今属鼓楼区。此前,据乾隆版《屏南县志》记载,江源“初授连江县校学文史,后敕赐左议郎太平守”,这说明,他应该是在退官归隐之后,携兄举家迁入的。《县志》中江虎婆名江姑,民间说她名江金彩。据屏南方面有关记载,她是江源之女,御史江枢的胞妹,但是,在福州和莆田一带的民间故事里,她又是江源之兄江清之女,不管谁之女,都极可能是出生以后随父入迁的。这就是为什么屏南和福州两地都把她认做是自己人,对她的信仰,两地同样兴盛。另有资料记载,江氏是先迁到龙江,后辗转再迁到官洋。一个“辗转”,说明中间少不了波折,其中有一说,江氏从龙江先迁至周源,之后才迁官洋。周源今已不可考,疑为附近的周佳山?总之,江氏迁官洋是后来的事。据此,江姑应是长桥人,而不是官洋人。但是,江姑是长新人的儿媳,这一点似可确定。长新那时叫什么名不懂,早年,村中还有一条夫人弄,据信就是江姑生前所住的弄子。况且她当初被老虎叼走的地点,正是在长新村外的某一处溪边。
乾隆版《屏南县志》引《玉田志略》载有她显迹归神的事略:

    龙江之里有江姑焉,江氏之处女也。一虎相侦,欲搏之,姑誓虎曰:“欲我以身殉汝,汝需了我一身,祈勿留残肢剩骨于人间,不然死者有知,何能纵汝也。”虎为首肯,挈姑于层崖而咥之。咥竟,遗姑指于崖罅,虎欲爪而指欲人,虎无奈何。逾晚,里人见姑着绯衣跨虎,匝村而鸣,人人讶其灵变。是夜,姑复假梦于乡硕曰:“吾始以身事虎,虎今以躯降吾,吾今当为此山之主,为尔镇厥虎,可呼?”里人因特祀之。由是,此乡从未见有虎警,即偶有之,祝姑而警亦遂宁。尚是世庙间事,彼崖罅间爪迹犹存。噫,可骇也。今龙升峰下有江夫人庙,敕赐九天巡按江氏夫人……

    民间传说远比这更生动。说,江姑当时正在溪边洗什么东西,对岸忽然间来了一只老虎,瞪圆两眼,耽耽而视。江姑就问它,老虎老虎,你想要干嘛,是想要吃我呢,还是想让我骑?如果是想吃我,你就点三下头,如果是想让我骑,也点三下头。然后,她就问老虎是不是想吃她,老虎果然朝她点了三下头。江姑于是对老虎说,你果然想吃我,那可以。不过,我们可要约法三章:如果你能将我吃干净,就归你吃,吃不干净,你就得让我骑?老虎又点三下头。于是,江姑回家洗了个澡,又来到溪边。老虎叼起她,一直叼到了王厝后的石龙冈上,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慢慢吃。吃到后来,只剩半截手指时,突然天乌地暗,轰隆隆,一声惊雷响起,巨石应声而裂,现出一条细缝,半截手指掉进了石缝中,老虎费尽了心机,使尽了全力,也无法捞上来吃掉。最后,老虎无奈,服了江姑,从此成了她的坐骑。此后,适逢安徽芫湖县钱都管举旗叛乱,占据繁昌,拥万众,时任太平府尹的江枢领命征剿。据传就是在这次征剿中,得道后的江姑于万难之际显圣助兄,每一次临敌,均见她着绯衣,跨巨虎,于半空中一骑当先,所向披靡,叛乱终获平定。此次平叛兄妹功勋甚著,帝为之喜,乃封江枢为御史,封江姑为九天巡按江氏夫人。
    现实中,沿万安桥西岸往下,约一二百米,溪水在一座小山脚下缓缓向东出湾,之后南去。这座小山,就是龙升峰,古代称龙江第一峰。这里,是长桥的水口重地,龙升峰像一位将军在那日夜把守,顶天立地,风雨不动。这里,对岸豁然开阔,溪那边就是长新,古称王厝,一览无余,再过去是几垅稻田,再过去,于天边的烟岚深处,一座高耸的山冈远远屹立,那就是石龙冈,也就是故事中江虎婆显迹的地方。虎婆宫,即江夫人庙,就座落在龙升峰脚下,坐西朝东,与对面的石龙冈遥遥相望。
    据指出,当初江姑被老虎叼走的地点,约略就在龙升峰对岸的溪边某处。江家旧宅坪,就在龙升峰左后不远的山脚下。这些,现在除了一滩溪石,一片荒草覆盖下的废墟之外,均已无可辨认。但是,石龙冈我几年前曾慕名去过一趟。那果然是一座神奇的山,不发生点故事好像都有些对不住它。名字叫石龙冈,其高不必说,奇的是山顶上高高耸起一条带状的危岩,面目峥嵘,弯弯曲曲,纵贯于整个山脊,就像是从天外飞来的一条巨龙,时隐时现,出没于满山的野草与灌木丛中。那巨龙,有头有角,有眼睛,说不尽的生动形象。其中有两块巨石特别大,挨得很紧,中间一条细缝深不见底,据介绍,这两块石头当初原是一个整块,老虎正是把江姑叼到这块石头上面吃的,惊雷响过后,石头一分为二,江姑的半截手指便掉到了石缝底下。仔细辨认,石缝两侧,果然有几个模糊的凹迹,碗盘般大小,据信就是当年被虎爪抓的。试想一下那个情景,依然叫人胆寒。



    长桥村最早肇基于何时已无从稽考。有一点,位于村东南屏琴山上的天宝寺,始建于唐开元二十九年,即公元741年。天宝寺离长桥约一公里。据此可以推知,其时,长桥一带应该早就有人居住,至今算来,少说也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了。民间风传,古时沿龙江两岸大小村庄为数不少,一个挨一个,鸡犬相闻,热热闹闹的,号称有三十六庄,想必所言非虚。如今,时隔千年,历经大浪淘沙之后,所剩不过十之一二,多数已彻底泯灭在时间的漏斗之下。长桥和对岸的长新两村,大概算是其中为数不多的硕果仅存者?
    现在到长桥,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公路沿线,那里是解放后新建的大街,是人民政府拿大笔资金砸出来的,特别在近年。过去不。在过去,靠近溪边的旧街才是村子的中心。而今,历经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场大火洗劫之后,村中所剩不多的明清古宅,也都集中在这一片。从新街过来,走进这里,忍不住就有一种从明亮一下陷入到灰黑、从现实一下陷入到了历史深处的错觉,刹时使人安静下来,放下心中的所有,只留脉搏与呼吸。在这里,随着脚步的移动,目光的游走,一条条狭小幽长的弄巷,一扇扇斑驳沧桑的土墙,以及一座座积满了时光尘垢的古宅叠次出现,森然寂然,当然了,还有脚底下静默无声的路石,墙头上东一溜西一撮让人心神不安的青苔与荒草,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共同使人陷入一种巨大的莫可名状的清凉,是那种悠远恍惚而又紧贴皮肤、直达骨髓的凉。直到一个红衣少女突然出现在巷子前方,一个白发老农挑着菜担子擦肩而过,冷不丁一串灿烂的笑语,一句温热的问候,才让人猛然一惊,从那种仿佛是置身水底的懵懂中醒过神来。
    故事中的包氏祖宅就在这里,位置临近溪边。这座古宅,自从包氏始祖,当年那一对少不更事的年轻小夫妻听从了风水先生的一席话在这里建宅定居,已经过去了六百三十多年。如今,它事实上已经成了当地的包氏宗祠,多达数千的包氏后人,每年都有代表前来祭祖祈福,热热闹闹,从未间断。这座古宅,内部有个十分独特的地方。或许是由于建宅之初材料所限,又或许是由于宅子太靠近溪边,水多地湿,正厅的地面,全是用溪里捡上来的小石头铺就的,一粒一粒,细细长长,钉入土里,只露少许在地面,乍一看,满地密密麻麻,挨挨挤挤,仿佛织工粗糙的一匹麻布。对此,包氏后人自有解释,说,一石就是一钉,也就是一丁,这是祖上建宅时,取人丁兴旺、永世不衰之意。也正因此,偶有缺损或者塌陷,不可撬起,只可补钉,意谓“添丁”。时至今日,由于天长日久的踩踏,这些石钉一个一个变得溜光滑亮,褐里透红,被认为是包氏一族风兴水盛、世代昌荣的象征。此宅,外观上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其他古宅大多坐西朝东,面向溪对岸,唯独它坐北朝南,与溪流同向,宅门正对着乡村水口的龙升峰。据说,当年那个风水先生的坐椅就是按这个朝向摆放的,估计这也就是此宅所以能够历久弥新、佑力无穷的奥妙所在?站在正厅内举目望去,但见南天外,一峰峨然耸立,仿佛就迫在面前,令人心头一警。正是这座龙江第一峰,一度关乎包厝的安危。后来,到了明朝中后期,匪寇四起,幸有一隐士栖居山顶,在这里设寨建堡,供乡人避乱。据记载,一次,寇攻寨,此人仅凭个人至诚终于搬来援兵,解救乡人于累卵之势。此人不是外人,正是包氏后裔,叫包约生,生于万历年间。后代有如此异人,能于乱世当中,以一介布衣力保族人免遭涂炭,这事,不知当初风水先生是否亦有预见?
    包氏祖宅往后数十米,就是万安桥。这个地方颇有些讲究,在包氏祖先的故事里,称牛鼻港,平常,又称龙门港。港,在本地话里既非江河的分流,亦非停船的地方,而是泛指溪中水流湍急之处。万安桥下,正是一个溪港。此处,溪面由宽变窄,两岸危岩夹峙,溪心巨石突起,水深流急,日夜訇鸣,颇为惊险,加上万安桥如一道弯弯的彩虹罩于其上,再加东岸老树参天,遮云蔽日,远远看去,更显得幽深若洞,深藏玄机。新建的溪心公园就在桥上面一点,像一片阔大的浮叶,飘荡在那盈盈碧波间,站桥上一望,尽收于眼底。这个所谓公园,几年前,还是一片野草横生的荒滩,远在古代,更是一个岛,叫卧龙岛,岛上松阴蓊郁,蔚为风景,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书院,叫沧洲书舍,据传,晚年退官归隐后的章沛霖章郎中曾在这里讲过学,引四方学子云集,热闹非常。想那时,这条溪被称作江,水多流大应不在话下。如此一条浩荡的江流从远方一路逶迤而来,到这里,突然冒出一个江心岛,孤零零的,这个岛,能不像是一条潜卧江底的巨龙偶然露出水面的龙首?难怪岛前的这个港,被称为龙门港。此念在胸,只身走在那长达百余米的桥廊里,由东向西沐浴着那一股股涤荡肺腑的幽幽古意,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数百年前,左边,卧龙岛上书声琅琅,不绝于耳,右边稍远,女神江姑正身跨巨虎从龙升峰下冉冉而来。可是,想起包氏祖先的故事,又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姻缘佳话固然值得称道,然而,吴家大可不必为此败绝。据说,古时候在这一带的三十六庄里,的确有一个吴姓,后不存。故事真假无从考证,可问题是,有关万安桥的来历中,毕竟有此一说。
    至于说,溪心公园曾经被当作刑场,在这里处决犯人,好事的看客站满了沿溪两岸,这已经是解放初期的事了。那时,以阶级斗争为纲。那时,县政府就设在长桥,办公地点在对岸的长新村,就在溪边第一排,旧址至今还在。那时,溪心公园当然还只是一片荒草滩。这些,今有公园中那一棵百年苍松可以作证,看它,每日在溪风中舞动枝条,啸啸而鸣。
    这么说吧,长桥无疑是美的,万安桥更是整个长桥美的中心,自始就是,至今还是。数百年来,它一直静静守在这里,逐一记录着这一方土地上历史的兴衰,朝代的更替,以及人世的沧桑,并把它们深深刻进了自己的一梁一柱,直至一瓦一石,使自己成为文化与美的化身。而今,近朋远友,凡慕名来到长桥者,万安桥必看,可又有几人能够领略到此中凉热?

20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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