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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一个桥的故事与你说
2016-05-11 11:50:25 郑玉晶 来源:  责任编辑:掌握知识发展智力  
作    者:郑玉晶
    风霜雨雪、虫屎鸟粪……碑上这一层岁月的妆容,着实难以卸下,我们带来的钢丝球,真的派上用场了。流淌下的汗水,泼洒在石碑上的溪水,也分不清了。石碑边的苇叶子,不时撩拨着我们汗湿的脸。
    蘸上墨汁,拓包拍打在沐后通体舒泰的石碑上,像有经验的按摩师一样温柔有劲。偶尔,有一声鸟的鸣叫声和拓包“扑扑、扑扑……”声相和,山林显得更岑寂了。
    我们是来拓龙井桥的四通碑记的。
    撰者从容的笔调,刻者忠实的刀工,字迹越来越清晰了。冰冷凝重的石头,风霜泯去了棱角,沉潜积淀,有了这些字,这样的自守之物,显得温暖了。“……吾乡之南二十里许有龙井桥,不知昉自何代,询之父老及遗碑,大约创于炎宋,亦究无实录,终回禄于乾隆年间,今岁缘首募缘重建,嘱志于予,予思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我轻轻读着,慢慢断着,一字,一句。字不多,没有华丽的骈俪,“大约创于炎宋”,模糊的起始,多么老实的话,反而显得桥的悠久。一句“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就让人悲欣交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一座桥,一座历经千年风雨的桥,看过多少的今成昔。此刻的今,在分分秒秒间,又成了昔,大者如兴亡更替,小者如蝼蚁浮生。亘古的今昔、昔今。恍然间,又是一个一百九十六年了。
    我想循着先祖的声音去寻找一段陈年的经历。
    那一年,祖父的小弟八十大寿。在父母眼里,我已经不用他们背,也不用把我和弟弟一人一边的装竹筐里挑,是可以自己出远门的年龄了。
    我们从家乡出发,经过横淡岔、古代坑,又翻过了几道山梁。日头随着我们一路奔跑,这时,它怕也要出汗了。我和小堂姐穿新衣的喜悦,对细叔公一家的好奇,对压岁钱的期待都被一个累给赶跑了。大哥和堂哥的一步一颤的担子,一头是一个庞大的猪腿,一头的竹篓里,是米粿、糖包、给细叔公纳的千层底,新剪的布料……再没一点空隙容得下我们了。我们赖在路边再不肯走一步了。堂哥说,到了龙井桥就可以好好歇一气,吃个午饭了,他也累了。
    龙井桥还有多远?从这山上直往下走就到了。
    龙井桥总算到了。那时我还没读到课本朱自清的《梅雨潭》,不知道“还没看见瀑布,先听见瀑布的声音,好像层层的浪涌上岸滩,又像阵阵山风吹过”,但“这般景象真的没法形容”。在轰鸣的水声中,沿着极陡峭的山路往下看,深不可测的山谷之间,横卧着一条极大的蜈蚣,那是龙井桥廊屋的黑瓦顶。
    桥的那一头,通往哪呢?大人说是到更大村庄和老县城。两根巨大的条石嵌在崖壁上,像盘古托起天地一样,托起桥的一半。这样霸气的条石,或者命中注定,自己会有一天,被斧凿锤敲。几十条蚁虫一般的汉子,一路号子,把它扛到这里。重重的石锤,一下一下的击打着它的身子,把它楔入那陡直的岩壁。几百年来,它背负着龙井桥,驼过多少跌宕起伏、平淡无奇的人生。它像伯牙瑶琴上的弦子,无悔地弹奏着这飞花碎玉的高山流水。
    桥下的深潭,像极了一块不事雕琢的老坑玉石。听说,这个深潭是一条龙舔舐出来的,所以叫龙井。龙井这么深,难怪装得下那么多的传说。是走村串巷的从龙井桥来的货郞呢?还是从龙井桥山野吹来的风?故事的种子,就这样撒播到乡村的每一条巷弄,播到我们小孩子的心间,在那里发了芽,长了叶子,想尝尝这果子的味道如何。
    我去乡村文化人开的店里,他告诉我,我们村的一个商人和一个江西商人在兴化府(今莆田市)的一个客店相遇。夜来无事,围炉闲聊,都向对方吹嘘自己的家乡之最。江西人说有一个部队带兵路过他家乡,一营士兵一餐才吃了半个胡萝卜,言下之意,极为自豪家乡的特产丰饶。我们的先祖想想家乡的穷乡僻壤,挠挠脑皮,倒也不慌不忙,说道是,他某年初一送妻儿回官树兜(今寿山村)娘家,路过龙井桥,在桥上给儿子把了一泡尿,十五省亲回来,看到尿还没落入水面。
     “志者何欲不忘也,非欲不忘经营之善,实欲不忘结构之艰,能不忘结构之艰,必不忘珍惜之意夫,如是则斯,桥也可历久而不敝歪……光绪十四年戊子蒲月吉旦康里贡生郑应东撰”。 “结构之艰”、“珍惜之意”,“ 江南十五险桥之一”和这泡尿的故事传说都随着下游电站水库的蓄积而深埋到水底了。桥下的水张着双浑浊的冷眼,像一个昏聩狡诈又假装亲热的家伙,离你很近,却又让人看不透它的内心。还好,它还不是完全无视我和先祖的对话。水中一条水蛇,拨动着曲曲折折的水波,像冷漠表情下的一点脉搏颤动。
    我想起那唯一一次过龙井桥的情景,那条龙大概早已搬家了吧!我也不再担心它会变成一口巨大的红棺材,吞噬那些过桥的人了。我一声叹息,脉搏也轻轻的颤动着。
    正午的阳光,终于垂怜这深深的峡谷,有几束光亮,透过残瓦,直射到柱、梁、廊板斑斑驳驳,重重叠叠的字迹上,照到了桥曾经的热闹时光,这一曾经,就是几百年间了。
    “浙江永康打锅二人经过康里,80、4、10”,“泰顺打锡路过康里”,落款是1975年的8月4日。 “补缸补锅哦——补缸补锅哦——”,铸锅、锡镴、阉猪的……小孩子最喜欢的货郎担,拨浪鼓“咚咚”的响声,“叮当”敲下的那一角麦芽糖。回旋在村庄巷弄的这些声音,从我记忆的旮旯里一下子响亮出来,那么遥远又那么现实。这些热闹了村巷的贩夫走卒,热闹了年节的生旦净丑,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仿佛他们就像神仙,驾着是一朵祥云,来去自由的。原来他们走的都是龙井桥,我好像解开一个多年未解的谜。
    廊板上有一首白粉笔写的字,特别醒目,“过去未来似浮云,龙腾虎跃势气汹。井底金鱼亦冲霄,桥架两峡万年祥。松下客 八二年四月 ”我无端的想起了那个叫彭存吉的老师,他就是和这桥一山之隔的白玉村来的。那个中山装的口袋上总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的老师,并不像松下问道采药的隐者一样仙风道骨,倒长着一脸松树似的脸皮。手织的粗布衣、手做的黑布鞋,乡下人穿习惯了,也看习惯了。学校里那几个穿着雪白的确凉的老师,就成为乡村一道华丽的风景。村庄人是好客的,是崇敬文化人的。把孩子送到学校,他们总要说:“孩子送到学校,你就当是自己的孩子,该骂就骂,该打就打”。这个彭老师就真的把我的同学当成自己的孩子打过,那五个指印,很清晰的印在同学的小脸上,也印在我们的回忆里。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很少的。新来的老师像楔入嘴里的金牙,刚开始不妥帖,久了就只显出它的高贵了。想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莫名的笑声惊动了我的同伴。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为巩固我们伟大的国防……”,纸素来畏惧水火虫豸,就算藏于筪中,也早已破碎得不可收拾了。这张纸,正是倚仗着龙井桥的一根横梁,牢牢地依附着桥,把自己的生命延长到不可能的程度,使我们如同亲临了六十多年前的波澜壮阔。
    石碑和木头对抗了时光,那些光景在这寂静的山谷里,给我们一个不虚此行的欢乐,又有匆匆那年的惆怀。
    时光行色匆匆。与桥一山之隔的山脚下,十来年前,就建起了一条很大、很平的路。路上有许多名为汽车的东西,正用桥无法想象的速度,冰冷无情地飞驰着。桥一头的路,已经被草木给抢夺回去了,鸟兽都再无忌惮的随意行走了。现在,除了我们这样极少极少的想从桥身上读些东西的人,还有附近已然也极少极少的砍柴人,再也没有人迹了。
    听说,这一带就要开发成国家森林公园了,将会花大力打造这条古道,是真的吗?我俯视着脚下的这块断碑,想听听它在訇然倒下的瞬间,心里有什么想法,它都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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