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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疼痛
2016-04-21 09:50:29 周春霞 来源:本站原创  责任编辑:小虾米  

 文/于木

 
(一)

村子很小,小到你慢悠悠地走完整个村,花不了半个小时。村子的名字很简单,因一座小小的木拱桥,桥上木头雕刻着一些花,故得名“花板桥”。
    村里祖辈代代相传着花板桥的往事,以此纪念它的功劳。花板桥曾是一座过路歇脚桥,桥下一条潺潺小溪,溪两旁青山环绕。来往路人,走山路久了,或挑担累了,在此歇个脚,换口气,还有溪桥美景欣赏,疲劳自然消除一大半。
    相传在很多年前的一天,一个乞丐路过花板桥。天快黑了,这个乞丐索性就在花板桥上过夜。桥的四面通风,寒冷难耐,乞丐就近找了一堆枯枝生火取暖,迷迷糊糊中,乞丐睡着了,烤火的木枝引燃了桥上木头。乞丐惊醒后,慌忙逃走,整座花桥被烧毁了。
    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是毁后的花桥,简单的石头桥墩静静地矗立在小溪上,桥墩缝隙中挤满了野草,它们不适宜地疯长着,试图掩盖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听父亲说,花桥毁后又过了很多年,村子改名“横板桥”。我一直以为改名是因为花桥被毁,但后来得知,村子之所以改名,跟花桥被毁无关,只是记录村名的人把方言叫法“花板桥”听成“横板桥”。我听后,一种不是滋味的感受涌上心头。村子的名字,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是一村子人的事,怎能将错就错?
    但现在细细想来,没有了花板桥,这个质朴到让人只想起贫瘠的村子,用横根木板即为桥—“横板桥”做村名,也许更加妥帖。至少不会让人因听花板桥产生遐想而徒增失望,就像我曾多次幻想这座雕着花朵的桥,但最终只能是暗自伤神一样。
    这个叫“横板桥”的村子,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的故乡。

(二)

我的村子跟其它村子最大区别在于房子的坐落。别的村子,房屋大多是坐落在一大块平地上,一条条小巷穿肠而过,显得集中而错落有序。在我的村里却看不到两座紧密靠在一起的房子,所有房屋依溪而建但都很疏散。如果爬到山顶俯瞰,这些房屋就像是大自然随手撒下的泥棋子,零零落落,甚是凄凉。
    村里的人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得如此疏远,这缘于那场至今还让村里人心里揪疼的大火。
    那是1963年的冬天,村子里所有土屋都集中在一片山坡上,我的父亲还只是十岁不到的小孩。农历十二月二十九那天,天气响晴,过年的气息已经非常浓厚。村里的青壮年几乎都去亲戚家送年,(送年是村里的礼节,过年前都会给常来往的亲戚家送些肉,糖,寿面等)剩下些老人、妇女和小孩留守家中。一位妇人正忙着在屋里二楼做黄粿迎接春节,灶里的火烧得很旺,烤干了放在灶母头(灶母头:烟囱下烤木材的地方)里的木材。木材着火了,妇人慌忙把烧着的木材取出,从水缸舀出剩下的几瓢水试图把火浇灭。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慌忙灭火时,已经有一两粒火种从木地板缝隙落入老木屋四面皆透风无门的楼底,那里堆满了晒了一冬天的稻杆。
    刚开始,火苗还在干燥的稻杆里酝酿。慢慢地,燃起的稻杆越来越旺,浓烟穿过木板缝隙飘到二楼,气味呛鼻。妇人这才知道楼底着火了,一看家里的水缸没有水,赶紧拎起木桶赶往坡底的井边。她边跑边喊,呼救声惊动了邻里乡亲,人们迅速赶来。惊恐中,有人冲进去,想抽掉燃烧的稻杆,避免整堆稻杆都烧着。但有烧火经验的人都知道,火需空心,抽空中间燃烧的稻杆,不仅没能把火熄灭,反助了火势。火势迅速蔓延,房屋的木地板也被烧着,呼啸的风声与火声劈里啪啦地响成一片,人们用木桶提来的水对眼前的大火已经丝毫不起作用。不一会儿,整个房屋都被熊熊烈火包围。
    由于房屋紧密靠在一起,左右的木屋很快也都着了火。多数青壮年去送年还没回家,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好几个妇人失去理智,冲进火场,想挑出一些大米。一个孕妇挺着大肚子,背上背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她看到火势已蔓延到自己家,想把孩子放在安全的空地再回屋抢救些家当。孩子大哭大叫地抱住她的腿不放,看着可怜的孩子,她哭着背起孩子冲进火屋里。浓烟滚滚,她被呛得睁不开眼。当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靠着仅有的一点理智,放下背上幼小的孩子,抬起灶台上的大鼎,不顾孩子撕心裂肺地哭闹,用鼎扣住孩子,想救孩子一命。
    当救她的人从后山爬上屋顶,掀开瓦片,大声呼叫的时候,她已没有任何回应。在没有任何消防设备的情况下,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子三人葬身火海。灭火后,人们在大鼎下找到了那个已经没有呼吸的小孩。那一刻,除了沉默和眼泪,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大火后,坚强勇敢的乡亲们就选择了临溪盖屋,且每座房屋都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以免再酿成悲剧。
    父亲说,这场惨烈的大火让8人葬身火海,6座土屋烧毁,这对一个小小的自然村而言,无疑是惨烈的灾难。

 
(三)

村里唯一的一条大路却很小,一米宽都不到,用大大小小的铺路石铺成。祖辈们说,旧时进京,屏南很多村子的人都要经过这条路北上。在双溪为县治时,这条小路还是通往县城的主干道。如今这条路的部分路段还在,路上的铺路石因岁月的磨砺,已经变得温润光滑。
    在我什么都不懂,只懂得疯玩之前,从没有注意过这条小路,它如同家门口的水田,小溪,竹子,树木一样,都太习以为常。
    当我真正去注意村里这条小路时,我稍稍有些懂事了。
    那时村里人最大的收入是种植油柰和香菇。盛夏,油柰成熟,好看水润的油柰表面有一层白扑扑的粉,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大口。想着油柰马上大丰收,村里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可还没过几天,他们的脸就沉了。村里去乡里的路,很小且坑坑洼洼,货车进不来,商贩无法来村里收购。采摘完的油柰,靠肩一担一担地挑到乡里去卖。就算全家六七个能挑担的都算上,把一山的油柰挑到乡里,必定个个累得腰酸背疼小腿胀痛。如果能够卖个好价钱,大家心里还是宽慰的,但商贩总是抓住我们是路远挑来,不可能再挑回去,常常把价格压得令人寒心。
    油柰没能卖出好价钱,村里人赶紧把主要精力放在香菇棚里。寒冬,是香菇收成旺季。我的父母五点不到就去香菇棚摘菇,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采摘整理完后香菇,六点左右,天才蒙蒙亮。人们随便扒上两口饭,挑着装满香菇的重担,急着从村里的那条小路出发,赶上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来到乡里。放下肩上重担的那一刻,人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但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
    卖完香菇,人们回家的担子也不可能是空的。村里没有一间小店铺,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得在乡里买了挑回去。
    事实上,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不仅大人劳作辛苦,小孩也是早早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村里只有一座破旧的土屋当小学,只能读到小学二年级。从三年级起,就得开始一天来回两个多小时的走读日子。所有去乡里读书的孩子,清晨5点多是要起床的。旧时冬天天气比现在冷得多,衣服不保暖,我和阿弟手脚都长了冻疮。母亲看了,心疼啊,经常大声地抱怨:这穷地方,小孩读书,都要赶一个小时的路。苦啊!
    我和村里读书的孩子,早出晚归,从那条小路走了整整三年。
    交通落后让村里人的劳作翻几倍辛苦,贫穷却植了根似的牢牢地跟着村里的人们,小孩读书不便也成了大人的心结。无力改变现状时,没有谁还愿意守着这里的山山水水继续穷下去。大概在2005年,村里就剩下三户村民了。我家搬得晚一些,每次回家,看到几乎没有什么人影的村子,心里总会涌上一阵阵凄凉感。特别是傍晚时分,当落日残阳懒懒散散地把余晖投到老屋土墙时,心就揪成一团一团,无法理直。如果村子还能带来希望,谁想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呢?
    村中族谱记载,清嘉庆年间,祖先周代相拖家带口自棠溪迁徙到本村开基,看重的是村里土地肥沃,农家人好讨生活。据说他跟儿子们当时先是在本村放羊,草盛水好,一大群羊只只壮实。养羊之余,他们酿红酒,把红酒埋在土里,坛坛喷香。劳作归来烹羊饮酒,日子过得甚是惬意。因当时棠口千乘桥还未建好,来往要过渡,诸多不便。祖先的亲弟见兄长三年未归,也不知近况如何,便去看他。祖先一家人更是以好酒好羊招待,其弟大赞在这生活比在家好,这就加固了他在此开基的决心。从此以后,一代一代人开山垦地,辛勤劳作,人丁日益兴旺,慢慢地有了这个村子。
    可谁曾想到两百多年后,后辈们的离开却是嫌弃村子的贫瘠与落后。祖先若泉下有知,他能理解后辈们吗?

(四)

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村里新盖了很多砖房,一幢幢房子洋气又敞亮。村里的小店铺有好多家,什么都有,不再像儿时那样买包盐都得赶往乡里。阿公阿婆阿叔阿婶们依然在田间忙忙碌碌地做着农活,看到回来的我,远远地就开始唤我的名字。我在梦中笑了。
    其实,这样的梦,从小到大我做过很多次。


    作者 于木 ,原名 周春霞 ,屏南人。曾笔名“山里丫头”,小学语文教师。作品散见于《闽东日报》、《家园文学》、《鸳鸯溪文艺》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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