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长桥,是屏南县南面的一个繁华的小镇。长桥,古称沧州,又因河中有五条石龙骨过溪,后又命名龙江。解放初期长桥曾短暂成为屏南县政府所在地,是南宋御史荣禄大夫品迁正一品御史江枢和明朝永乐二十一年进士刑部郎中章润的故乡。 长桥周边乡村相连,人口密集,土地平坦肥沃,四季分明,水源充足,最适合水稻单双季种植,可算是屏南最好的产粮基地。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开通至古田平湖的水路交通(行驶鸭牳船),成为了大米、红粬外出的出口通道。据说这里还是古代军队粮油盐供给点。 农耕时代,水车曾是加工大米的最先进设备。 龙江河流至长桥形成了一河二分又合一的水域优势,先民们修起长新村王厝上下碓两座,长桥村包、柳厝上下碓两座的水碓群。其中包、柳厝下碓最早、最大,碓厝面积200多平方米,并带磨房,早期是阮、章、甘、柳等姓兴建,后因各姓迁出发族,碓臼权转让包姓,每年每臼应交碓租五斗干谷。 论起水车,我家乡的水车可算是屏南县独一无二的。它的车梁身12.5米长,中间80公分大,48条7米长主杆和48条3米长副杆,与136块大小车涡板组成一个大车轮,236条内外栓环环栓紧,可算是木工无用钉铆的杰作。480片车页板顺着水流冲击,闪着白色的水滴,随着车轮惯性作用使水车稳定有力地运转。古人曰:水车一转,银钱万两。 碓房内安有八举碓臼,大臼可碓米50斤,小臼可碓25—30斤,并安装一个直径1米、厚30公分的大石磨,吱吱唉唉,日夜磨着面粉,还安有一个前后冲击的细筛萝,“当七当七”筛着面粉,各种声音相互结合,可真是热闹。 水车的主要配件是两个50公分大铸铁牛头。对铸造的技术要求很高,太硬会开裂,太软不耐磨,只有浙江泰顺铸犁师傅会铸。而且还要两班师傅合作才能完成。两条炉的铁水要同样规格,稍不注意就成废品,成型后要放在稻草灰履盖中淬火,三天后才能取出。 水车有人讲是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叫碓子,也有人讲是一个好地方,叫带子,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叫水碓、碓厝。 水车房也是一个非常热闹和文明的地方。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人来来往往,而且还互相帮助,不论撬臼、扫臼头都是从头到尾,没有只管自己一臼,年轻力壮的都会帮老年体弱者放臼、挂臼,米落臼后,大家围着篝火讲古论今。但是还有些胆小的人、妇女、小孩晚上不敢去。据说古代有一吃人的老虎头像碓举锤叫碓举锤老虎,运气不好的人晚上去了会做噩梦会得病。 水车有两种型号,叫上冲车和下冲车。小乡村和水力不足的地方只能建上冲车,而且功率小,只能带一两个小臼。而且半天才能碓二三十斤米。地方又阴暗偏僻,还要防鸟类、老鼠、小偷来偷米。四周有土墙或钉着板壁关门落锁,水车还因水量忽大忽小,停停歇歇非常可怕。 水车也有灾难。1953年长桥特大洪水,车梁身被流到下游长宦村,还没坏。以后又由20多人顺溪中拖回长桥再安装。碓坑可一直都未被破坏,1.5米的岸堤上无泥土,也不知何人何年种上一颗柏树,直径有60多公分,春夏秋季象一把绿色的大伞保护着水车。冬季满树红叶白果的柏树籽象美食一样引来无数鸟儿争夺。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国粮食大紧张,水车也帮着村民解决困难,天天碓着蕨根、葛藤头,洗出淀粉,让大家渡过饥荒。1963年后,随着农村六权下放,水车又大忙了,家家养猪无饲料,都用瘪谷、谷壳放在水碓里打成细糠,影响了大家碓米,还很容易损坏碓举、碓枺。当时我是大队专业队木工,隔几天就要去修水碓。后来跟大队长讲如何解决此问题,我建议在碓厝里写上“水碓闲闲不准打糠爿,违者倒入溪中喂鱼(大队管委会)”,人人都参与管理,很灵验,大家都自觉遵守。 上世纪70年代以后,大、中、小型碾米机、磨粉机陆续出现,水碓就逐步走向消逝。也不知是哪一年连碓厝都拆去,变成一片废墟。只有流传童谣:轮子圆圆,有水百年,帮人做事,不收工钱;白米橧仔,蕨根藤头;有吃卡卡,无吃吊头。 我非常喜欢水车,短短一篇记事就用了十几个水车字眼,而且每次回老家都要去看看水车,古稀年华还回去修了一次水车。这也就是我一个爱好和怀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