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潮的武艺原本已经小有名气，与漈头张大成的精彩比武更是为人津津乐道，杀退萧日安守住县城让他一战成名。为此，薛文潮一直保持文武兼修，不忍割舍其一。如今，文武科场竞争激烈之惨况近乎你死我活。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文武兼修势必相互影响，甚至造成竹篮打水一场空，昔日甘军门甘国宝文童试名列全县榜首，亦因偏爱武学而弃文就武，最终进士及第名列二甲八名，选授三等侍卫，出仕后更是二度渡海戍台威震海台。为此，训导郑弈馨催促薛文潮尽快在文武之间择其一而专攻之，方为发解之道，正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县学高山长爱其才而希望他学文，县武学教官与师傅惜其武才则力推他习武。修文兮，习武乎？薛文潮徘徊左右矛盾其中，连日思虑却依然拿不定主意。

两水潆洄穿树去，

四山空翠抱城来。

义学后面原有全城最高的官府建筑三台阁，阁名取之于阁后巍峨的三台山。三台山形如天造笔架，昔日知县沈钟携乡绅陆永陞等于此捐筑义学及三台阁可谓用心良苦。阁毁于飓风之后，知县张世珍移建阁于明伦堂左侧，遗址“增屋数楹”，将“紫山书院”更名为“双溪书院”，并撰文立碑。登楼俯视，青山重重环列抱城，东西双溪交汇绕城隐流踅西而去，满城风光尽在眼底，沈钟昔日撰写的阁门楹联为这一胜景的最好写照。放眼南望，钟岭山如一口巨钟锁住出水口，城内东西两水合一循山西流，隐蔽处倏而冒失跌落，形成一条声如洪钟的雄瀑，钟岭山由此得名。山上有一座虎形冈，叔父薛维乾的坟墓便坐落在冈上，呈猛虎下山势。叔父一生镇守屏南，倘若果真有灵，死后亦继续着他那未了的夙愿，而镇守着古镇的南大门，夫复何求？思虑至此，薛文潮的心底霎时澄澈，复缘蹬级而下，空中流云散尽，道旁林荫遮阳，翠鸟欢唱，脚步不觉地轻快起来。至学宫前，转身走进奎光阁抽出一根灵签。

山涧清泉不绝声，

石中有玉力推寻；

用尽心机时日到，

琢成美器献朝廷。

“山涧清泉”，有声乎？有是有，弱也；“石中有玉”，谁来推？叔父乎，已作古，师傅乎，唯造化也；“琢成美器”，琢成笔砚乎？似乎无声，琢成刀剑则掷地有声。那么，何日为“时到日”呢？这似乎为发解之后的事了，薛文潮顿觉满脑子皆是灵签诗句的吟咏，似乎是与翠鸟欢唱的盘答，系在心头上的石头瞬间落地。

俗话说：“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在两难之间做出抉择后，薛文潮决定去拜访一直寄予他厚望的山长高先生。是夜，月面朝西走上弦，祥云缭绕，星光闪烁，他挑选出一包精致的“岩头凤团”茶走出家门，弯弯的月儿恰好撩开慵懒的云朵探出头来，落在门前的玉带河中，不为清清流水的推动，始终保持着自己前行的脚步。是啊，一定得走自己的路！薛文潮的心有所触动，随即大踏步沿着南门大街折向义学街登上长长的磴石岭，一阶升一级，一阶一心情，至岭巅，走进清幽的紫山书院。院内孤灯一盏，茶几上的茶恰好泡熟，清香悠远，山长面南而坐，清瘦的背影折立于墙上。一阵清风吹来，窗外树叶窸窣有声，火随风动，影随火摇，山长示意薛文潮入座。

“主意已定，就武？”

“是的，先生您如何知晓弟子的心思？”

“按你的性子，若弃武，则找师傅去了。”

……

茶，为高山长从义学后山采制的清明茶，味虽稍淡，却清香绵长，正是君谟所谓“茶有真香”之妙。其实，非真味淡，实仍蕴藏“真香”于茶骨之中，故散之持久绵长。习武者，心勿躁，虽身手不凡，亦如茶，有所藏之，仁至上，如“回之不违仁”。久之，德才自见。山长举杯与薛文潮同品，话儿很自然地从茶香中飘出来。

“于大贤之外而计其人，盖以重大贤也。夫子之门人多矣，因回之不违仁而转计，其余非重回而何？昔吾之设教杏坛也，诸弟子之从吾者实繁，有从而独立治心之学，其中之可指数者，盖亦寡矣……”

茶汤润舌，淡中藏香。山长的教诲恰如茶，言极轻，理极重，引出寥寥无几与孔子心灵契合的颜回，让薛文潮想起数年前与张大成比武之事，不觉得耳根发热。他不禁口连连啜，头频频点而悟出“守道而不移其志”。山长拿起薛文潮带来的茶，先是在掌上掂量一番，尔后轻敲细闻，面露喜色，说，得匀出一半捎给家父尝尝。刚刚烧上耳根的一丝尴尬立即消失，薛文潮想起半山老人《寄茶与和甫》的诗歌，而他敬给山长的正是凤团茶。

彩绛缝囊海上舟，

月团苍润紫烟浮。

集英殿里春风晚，

分到并门想麦秋。

一小包佳茗，十八道工夫。上者，生烂石，质地也；采露芽，精采也；繁于制，工艺也，凡此种种缺一不可。而习武者，除了天赋之外，更重要的是勤学苦练，精益求精。喝茶，喝的是心性，或随意，或小资，抑或高远。习武，以武出仕非同健身，欲上得战场，得先熟读武经，心思为先，方有用武之地，智者胜。

“茶中蕴和，茶中寓静。”茶汤丝丝入喉，夜色悄悄变浓，四时寂静无声。薛文潮起身辞别山长，山长如禅的话语，似茶回甘，一路嚼之香味不绝。

来源：屏南县委宣传部   莫 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