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屏南（陈曼远）“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是纳兰容若写的雪。每年冬季，地处山区、海拔略高的屏南，都有一两场或大或小的雪，羡煞南国一些终年不见雪花的城。而你若在春秋与酷暑到屏南，这里人也会为你奉上一种名曰“一捧雪”的点心，它洁白如雪，柔软香甜，让人入口难忘。但你一定会惊诧，这道新鲜又特别的点心，竟然出自古老的糯米香。母亲说我自小就是个“糯米袋”，糯米做的各种点心都爱吃，这种偏爱从少年一直到中年，或许，还会到白头。这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偏好，但其实，对于古老的糯米，我还有另一种特殊的感情。

　　《山海经》里说：“其祠之礼…糈用稌米”。糈（xǔ），是祭神专用的米，指定要用精选的糯米。古代黄河流域称稻为稌，那时的稌或稻，主要都指糯稻。《诗经》里不少章节含有咏稻稌的诗句，就是关于糯米更早的文字记载。在漫长的数千年岁月里，糯米在饮食中渐渐走向普及。从只有祭神时专用，只为令人敬畏的神灵所食，到卑微的人类自己也可以吃；从只酿酒供给贵族饮，到寻常百姓家中物；也从只在年节吃的糍粑、汤圆和粽子，到平日里常见的糕点和糯米粥。这个过程，既见证了糯米在中华饮食文化中的独特地位，也说明这糯米并非清高傲人的御姐，它既雍容华贵如大家闺秀,又淳朴率真似小家碧玉，如此平和不骄的性情，怎能不令人喜爱？

　　对我来说，关于糯米食品最多的记忆，是糍粑。吃过糯米饭的人都知道，糯米饭特别耐饥，所以古代人不论是部队行军还是个人出门远行，随身携带的干粮，都是用糯米蒸熟后晒干而成，专名“糒（bèi）”。而如今，让我觉得小饿的时光，常常是周末的早晨，因为睡懒觉而错过了早餐，或者是工作日傍晚的下班路上，晚饭未开。这样的时候，偶尔有熟悉的叫卖声传来，“傻子麻糍，香甜可口，老少皆宜……”，我便循声而去，寻找那位推着小车卖糍粑的老大爷。随后，一包柔软热乎的糍粑瞬间下肚，芝麻夹着花生粉末和白糖的拌料之香，还留在嘴边。一时间，温暖和感动一齐涌上心头……

二

　　说到糍粑的制作过程，你也一定不会陌生吧？清水浸糯米、蒸笼蒸熟、木杵石臼打糍粑，三大环节的每一道程序都各有讲究，一个环节出错则前功尽弃，满盘皆输。而我要和你说的屏南特色点心“一捧雪”，就只到糍粑的第二个环节，其余的步骤它们就各有不同了。所以，蒸熟之后有无捶打区分出是糍粑，还是糯米饭。这么说来，你也许就会问，这“一捧雪”，不就是糯米饭么？是的，但请不要失望，它绝对是你品尝过的最好吃的糯米饭。并且，此味只应屏南有，别处难得几回闻。

　　糍粑固然是我最爱，但它的粘稠，有时也让餐桌上优雅的女士又爱又怕。为此，细心的厨师们想到了解决的好办法，那就是，以一盘可口的糯米饭来替代糍粑。这样，温文尔雅者既可品尝糯米香，又不用担心被美味的糍粑粘住了。说到与糍粑制作相同的前两个环节，糯米饭制作的关键之处，也在于第一环节里对浸泡糯米时间长短的精准把握。若浸泡时间过长，则使得蒸出来的糯米太烂、没嚼劲，而且让下面的步骤举步维艰，再怎样都无法力挽狂澜。若浸泡时间过短，则使得糯米蒸出来之后外表熟了，里面却仍然是米粒，也无法下口。可见，即便是一道点心，也有称心如意与差强人意之别，而这天壤之别，竟在于对看似可长可短的浸泡时间上的微妙把握！

三

　　与糍粑不同的是，这份特色甜点的整个制作过程可以归结为六个字：一浸两蒸一扣。这第一蒸，只将浸泡好的糯米蒸到八成熟。蒸糯米的这段时间，则被充分利用来做香甜的美容豆馅。然后，把适量的猪油涂抹在圆形的碗底，铺上热腾腾的八成熟糯米，撒上白糖或冬瓜糖，塞入豆馅，再铺一层糯米饭，压实。这样就成了吗？没有。为了使香甜两味与糯米完全融合，还要再拿去蒸一回才行。终于到最后一步了，从蒸笼里取出费尽心思的这碗东西，将其倒过来，往盘子里结结实实一扣，就将它留在盘子上了。

　　想不到吧？看起来普通的一碗甜点，从进锅到出锅，竟然要耗两个多小时，而每个细节，又都必须小心翼翼。蒸的时间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油和糖的量，也要放得不多不少，才会香而不腻。为了让它色香味俱全，厨子们可真是煞费苦心了。由于上桌时大多是用盘子装着，也有人因此称之为“一盘雪”。但人是有情的，一份匠心就是一份执着。所以我更爱有“捧”字的那个，总觉得只有它，才能将制作者那份执着的心意包含在其中。

　　盘子上，看似一团白雪、闻起来又香味浓浓的糯米饭上点缀的几条冬瓜糖，是儿时表现棒棒才有的奖赏。此时它们已经融在糯米饭里，看起来透亮透亮的，想想就让人垂涎欲滴，更有几个鲜红的樱桃或小番茄，以及几根青葱的香菜，在一旁催促你快快下箸。而一旦你夹一撮放入口中，居然还有惊喜，原来外表洁白的糯米饭，还有红色美容豆做的内馅。多么暖心的“一捧雪”呀！还有比这更贴心的设计吗？不一样的颜色有不同的意义。白色代表纯洁，红色代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青色和白色代表清清白白……

　　听名称可知，这“一捧雪”虽属于米饭类，却也是一道雅食。因此有时候，一个宴席上可能会糯米饭和糍粑同时上。这样的话，你恰好可以细细比较一下这两姐妹的差别。当然，如果你觉得意犹未尽，你还可以将这吉祥又美味的“一捧雪”另外打包回家，与家人再一起品尝，让这捧“雪”，也化在他们的嘴里，暖到他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