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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南技艺】扭扭捏捏草成鞋
2019-06-24 17:25:00 唐戈 来源:  责任编辑:  

“秋前青、秋后黄,扭扭捏捏配成双,有耳不闻钟鼓响,有鼻不闻桂花香。君子带我行千里,忽然绷断九曲肠。可怜抛却秋风外,从此不带我回故乡”;“少时青青老来黄,敲敲打打配成双。送君千里终须别,弃旧怜新抛路旁。” 这是两首关于草鞋的很有文采的谜面,以怨妇的口吻写尽了草鞋前世今生,形象传神,字里行间充满着忧忿和无奈。在今天看来,两则谜语还预言了整个草鞋家族的宿命——不可挽救地从许多人的日常生活中遭放逐、被抛弃。

两个脚后跟至今还各留存一个疤眼,正是草鞋在我身上刻下的农村烙印。作为一个在上世纪困难时期出生长大的农村孩子,我见证了草鞋从兴盛到衰亡的历程。



小时候平时穿母亲缝制的千层底布鞋,那可是很贵重的,肯定舍不得穿出去干活,下到田里园里干活多打赤脚,上山就非穿草鞋不可了。刚穿草鞋时的感觉就如传说中的小姑娘缠小脚一样难受,稚嫩的脚丫总要被草鞋磨出几个泡来,疼痛难忍,特别是脚后跟,“草鞋鼻”正紧紧扣在那里,否则草鞋会脱落。在大人们“脚皮磨厚了就不疼了”的鼓励声中,一次又一次地体验疼痛。那时候,农村用的都是所谓“老虎灶”,且每天要蒸煮硬梆梆的地瓜米;家家养猪,每天要煮三大锅猪食,耗柴量惊人,因此,我们兄弟小时候周末和寒暑假时间一般都在上山砍柴。周末劳动穿一天半,就把脚磨出一个泡泡,休息五天半,正好伤口刚结成了痂,第二周末又重新磨损。每穿一次草鞋,都是一次痛苦的考验和磨练。其时农村孩子淘得很,整天野地里闹得昏天黑地,不想上学,支撑我上学的力量,除了父母的强迫,也有草鞋的功劳,因为大人总是说:“不读书你就一辈子穿草鞋吧”,岂非苦不堪言?



草鞋样式简洁、明快,轻便、透气,性价比高,物竞天择,因此草鞋得以过关斩将,一路胜出,从远古延续到现代。据考证,商周时期草鞋已出现,从新石器时代一路穿到现代,几千年长盛不衰,可见草鞋之牢固及人类对它的垂青。

“村里人,有意知,就手织成最容易。”草鞋普通,制作起来也不费多少工夫,勤劳的农民,总是利用雨天或晚上闲暇编织草鞋。

秋收后,挑选新鲜的稻草晒干备用。编织草鞋之前,首先要打草。取双手一握大小的一把稻草,就势抽出两根,草草一束,放在铁齿耙上薅,将稻草基部散乱的叶片捋去、整平,再放在石砧上用木锤拍软。小时候,父亲要打稻草把时,总是叫我帮忙。我蹲在石砧前,双手握紧稻草尾部,父亲则持大木锤敲打,木锤敲下,我便下意识地侧头闭眼,等木锤再举起时,赶紧将手中的稻草把翻滚一个角度,每拍打一下,就翻滚一次。稻草均匀受力,被捶打绵柔了,便于编织,织成的草鞋穿着才舒适。

此外,还要搓贮麻绳或棕绳,作为纺织草鞋的经纬线及鞋帮的带子。



编织草鞋的工具主要有“草鞋耙”“草鞋杠”“草鞋扒”等。“草鞋耙”是个类似于“丁”字形的木耙,一个矩形木块上固定八个木齿,用于固定编织草鞋的经线,经线挂在不同的齿上,就可调整鞋掌的大小。 “草鞋扒”是一个有着三个长齿的木条,形如一条长着三个长手指的手,有的是木片制作的,也有用天然树枝裁成,用于绞紧编织的稻草。“草鞋杠”则是一根方木板,上面刻着六七级梯形锯齿型,形似搓衣板,用于固定“草鞋扒”的一端。

将草鞋耙放在条凳上,耙尾部的钩子钩住条凳,编织者直接坐在草鞋耙的一端,以身体的重力压紧草鞋耙。以三条事先准备好的绳子为经线,一端按草鞋的形状固定在草鞋耙的三个齿上,另一端固定在腰间一个弧形木条上。将锤打过的柔软稻草搓成松散的绳为纬线,沿三条经线交叉穿引编织,现搓现编。每穿一次稻草纬线时都要手将稻草往自身方向压紧,约织四分之一长度时,就用三指的草鞋扒将纬线压实,这样草鞋才会结实。“长短大小在目前,密用工夫多快利”( 宋·释梵琮《草鞋歌》)。编织过程中,要在鞋头、鞋跟、鞋帮处预埋六个“耳朵”,用于穿引草鞋带子作为鞋帮。比较讲究的,编织时,会在稻草中添加些破布条,这样编出的草鞋更结实耐用,穿着也更柔软舒适。熟练的人,半个小时便可编织一只。

编织草鞋是当时农人必需要掌握的技能之一。编织草鞋看似简单,其中颇有些门道,也是要讲究工匠精神的。手艺好的,编成的草鞋穿在脚上牢靠不易脱落,而且结实耐用美观,还不硌脚。脚上穿的草鞋折射出一个农民大致的性格和他干农活的粗细程度。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芸芸众生,有几个人面对风风雨雨,能如此从容洒脱和旷达?草鞋虽然与我们祖先长期相伴,温暖和保护过无数的脚,但草鞋一直未能摆脱受歧视的地位,它是农耕时代贫穷和艰辛的象征。小时候贪玩,怕上学,父亲说,你想一辈子穿草鞋还是穿皮鞋?以前当农民的哪个孩子不会读书,人们就会说,就是穿草鞋的命。当时农村还有两句话 “握了锄头柄,就是牛上了牛头把(犁田时套在牛肩上拉着犁的弧形木)”,“跳出田塍万丈高”,似乎跳出农门便是天宽地阔了。长期以来,草鞋的主要使用者就是以农民为主体的劳动者,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生活贫困艰辛,因此,草鞋自然而然成为苦力与贫贱的象征。改革开放后,农村生活好转,农民们纷纷对草鞋弃之如敝履。草鞋,似乎一下子便被抛却秋风外,从此失去了故乡。

然而,毕竟我们穿草鞋在历史的泥泞中走了太久太久,穿着它的脚板丈量过太多的崎岖道路。翻阅历史可知,从老子出函谷关(《老子出关图》中,老子就是就穿着草鞋),到秦汉隋唐宋元明清的征夫戍卒、樵夫渔者、云游僧道,再到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直到“人民公社的康庄大道”,历史征程茫茫,空间道路漫漫,多是穿着草鞋的脚丫踩出来的。虽然今天我们已不再穿草鞋,但草鞋已融入我们民族血液之中,成为一种符号,成为传统文化中的一组基因。



消失几年之后,草鞋又突然在一些景点购物中心冒了出来,人们将她作为饰品或寄托怀旧之物。就比如我,身体远离了农村、年龄远离了童年,记忆中乡村的种种痛苦已经稀释,昨天草鞋留下的伤口已不再疼痛,时时从记忆深处浮起的都是亲切与美丽。带回一双,挂着书房,也是不错的装饰。在百度上,健入“草鞋”竟能搜索出相关信息一千多万条,可见人们对草鞋还是有许多的情怀寄托。打开其中一个网站,看到一篇演讲稿,题目是《做穿草鞋的记者》,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草鞋连接着平民百姓的期望和寄托;穿草鞋的记者,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记者;穿草鞋的记者不娇贵、不势利,心中对普通老百姓、对新闻事业充满了爱。铁肩担道义,草鞋行万里。”草鞋成为一种精神——草鞋精神。这个时代,草鞋已非必需品,但我们还需草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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