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乡村来说,必不可少的是祠堂。祠堂里供奉着列祖列宗,这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我固执地认为,祠堂里一定也少不了人。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偏激,但对于我,对于我所生长的村子来说,这绝不是可有可无的事。一旦缺了人,祠堂也就成了去了半截根的老树——毫无生机,祠堂也许也就因此失去了记忆。 ![]() 村子坐落于县城之中,名叫古厦,而祠堂也正好坐落于村的正中央,面向着小城。我的老祖宗当年从外县到小城游玩,恋上了这里的山水,于是就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了小城。老祖宗过世后,后人们就在他住的地方原地盖起了祠堂,将他的牌位请了进去,摆在了最高处。后来,又有一些德望颇高的先人先后“住”进了祠堂,成为了祠堂里独特的记忆。可如今,再也不能将牌位请进祠堂了,祠堂的记忆也就面临着断代的危险,村里人只好改“请”为“说”,这样才不至于让祠堂的记忆断了代。祠堂能否记得住,能记多少,谁也没个准,只好经常你一言我两语地在祠堂里诉说着村里的大事小事,期盼着祠堂能够多多少少地记住一些,才不枉众人忙活一场。许多事,祖宗们喜闻乐见,但有些事,新装修的祠堂看不上眼,祠堂里的老祖宗们想必也看不上眼。 红墙黑瓦,装修后的祠堂焕然一新,没有丝毫老气。漆得光光亮的柱子,还有那横梁,也是光光亮。门上也配置了新锁。虽说是新锁,但也不能总把新气锁在门里吧,不然装修也就失去了意义,成了外强中干。这个道理村里人心知肚明,于是,大门被大大方方地敞开了,不管是僧是俗,想进来的,皆可往里走。刚装修完那会儿,祠堂新气重,老往村外头飘,引来了不少游客。一柱清香,几叠香火钱,游客们必备。 ![]() 游客对于祠堂来说属于流动人口,随来随走。但祠堂里也有“常住”人口,那便是村里的那些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们,人数与人员大体不变。老人们常说,退休后无处可去,待在家里闷得慌,一日如三秋,还不如找个地方聊聊天,喝上几杯淡茶,把日子轻轻松松地打发掉。祠堂有新气,老人们爱闻。于是,祠堂里就多了一份人气。无论晴天雨天,春夏秋冬,老人们都不会将祠堂冷落了。 真如老人们所说的只是为了打发日子吗?不至于,当真不至于。万不可小看了这群长者,他们也是有眼光,见过世面的人。骆驼再怎么瘦小也比你马儿来得大吧!这一群老人对着祖先的牌位,讨论的自然是村里的大小事务。遇见看不过去的事,老人们总会垂垂桌子,骂骂世道,骂骂人心。其实,世道的好坏老人们并非真的关心,老人们关心的是村子,害怕村子真的受了世道的影响。骂归骂,骂完之后又常常感叹自己人微言轻。望着他们,我不禁心酸。声音的力量在此时所发挥出的作用竟是如此微小,甚至连一粒灰尘、一张薄纸也无法吹起。言轻归言轻,但总得说吧!否则,哪还有颜面面对着堂上的列祖列宗?我这样想着,估计老人们也是这样想的。堂上的香客们,能否点上一根香,让老人们的声音可以随着轻烟飘得更远些。 老人们失望归失望,但,该说话时,他们还是会忍不住说上一大串,为了村子,为了后代。虽说他们手里没权,袋里没钱,但凭着他们在村里的资历,照样能把村干部喊到祠堂来。喊他们来,自然是有重要事情。别看那些村干部们平日里风光八面,但在老人这,依旧是晚辈。老人们喊了,就算再威风、再忙,都得尽快赶来。他们知道,老人们找他们商量的肯定是村里的事,村事即家事,既然是家事,那就得长幼有序,长辈们喊了,当然要尽快赶到。见了长辈们,村干部们自然不敢造次,一边叔叔伯伯地叫着,一边把烟递上,这礼貌啊,一个也少不了。含蓄过后,村干部们很自觉地找地方坐了下来。人来了,老人们总是扯着嗓门说说道道。此时,老人们自然不会跟村干部们客套(毕竟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开口就直蹦主题,不管是修桥,还是铺路。再看看村干部们,一个个奈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说是。可以马上解决的,村干部们应承得也快,要是有些拖泥带水,便承诺尽快拿出方案来。若与老人有不同意见,他们也会细心讲解,祠堂里呈现出了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景象是全新的,老祖宗们一定没见过。要是老祖宗们在天有灵,眼前的这一切一定会令他们乐开了花。一些事,村干部们很快就解决了,一些事虽说慢了点,但老人们依旧很开心。 ![]() 七月初十是村里祭祖的日子。到了这一天,祠堂里都会异常地热闹,村里有句土话,叫做“请公婆”,说的就是这一天的事。讲白了,就是给祖先们供上一些好吃的,顺便除去祠堂前的杂草。我确信,祠堂里一年之中来得人最多的就是这一天。这天,天刚亮,祠堂里的人声就已经鼎沸了。进进出出,出出进进,村里人忙得那叫不亦乐乎。折纸钱的折纸钱,摆供品的摆供品,叙旧的叙旧。这边一句“阿孙儿,你来啦!”的话音未落,那边又来了一句“叔公,你最近身体好吗?”来的都是村子里的人,平日事忙,见少了,今日相见,分外亲切。既然是做事,自然有人管饭,就餐地点理所当然地被选在了祠堂。就餐时,大门一关,门里门外就被区分得很清楚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没有出去的念头。开席了,一抬手,晚辈们很自觉地给老人们倒酒、敬酒。杯子,满满当当的,一杯没完,新的一杯又来了。长辈们抿一口咕噜一下,抿一口咕噜一下,晚辈们的孝心就这样被咕噜进了肚里。祠堂就像一个圆,把村里人聚拢到了圆里,圆里有祖先,要是祖先们看到了一定也很高兴。虽说祖先们看不见,但长辈们看得见,“圆”是长辈们常挂在嘴边的话。要是没有“圆”的意识,祠堂里想必也聚集不了这么多人来吧!因此,我深信,祠堂就是村里的“圆”,万万不可让“圆”变了形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