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墓碑的碑文，简单得像我的门牌。和我一同去扫墓的女儿看着碑文，只知道这墓穴中主人的姓名及和我的关系，至于其他，她无法知道。女儿跟着我拔草除尘，插香压纸钱，这是一种约定俗成，也是一种仪式，就这简单的仪式，我还是认真地做着，仿佛刻意让女儿知道，草长有根，水长有源，祭扫祖坟当思根源，当传清风洁气。

当我们把墓穴扫得碑土分明时，便在墓地边坐下，向女儿讲述起我爷爷的故事。  

抬举地说，爷爷是个民间艺人。有人说他是剧团头把琴。我半信半疑，但值得相信的是，他给我家传下了二胡、月琴、笛子（俗称横萧）、唢呐等各种乐器；常教我唱工尺谱，什么“四凡工尺六”。可叫我不解的是，他对艺术“极不认真负责”的态度。我七八岁时想拉二胡，没琴弦，他居然就用我妈纳鞋底的小绳子替代，津津乐道教着我。想吹唢呐没有苇哨，他从草垫拉出一条稻草在水里浸浸剪下一截就教我吹上，不管我拉的、吹的像不像，他总是笑咪咪，认真地听着。夜里睡觉了，就在房间的壁板上教我擂鼓，指三道四说各种鼓点的擂法，这样对艺术随随便便的人，称得上艺人吗？然而实实在在地让我乐呵着，大概乐着就行。

 揣测地说，他的身心备受煎熬。早年丧妻，过了五十年的鳏夫生活。我娘才7岁，奶奶就独赴黄泉。从此他一直混在戏班里，直至60多岁。在很多人眼里，戏班可谓是“龙蛇”混杂，“梨园”多风骚，到处是谣传，可是至今没有听到他任何的绯闻，也没有任何人来讨孽债。只记得他的长烟筒总是在猫叫春时敲得最响，骂人也骂得最凶，这大概是煎熬的后遗症。
    直觉地说，他传宗接代观念强于一切，他常说的是撑一灶火，没有什么荣宗耀祖之想。大概他铭记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相对其他姐妹，我备受他的呵护，我可以拿他的烟枪打姐妹，可以同他一起分享灶边的白米粥和一些零食。我没几岁，他就到处张罗为我找童养媳，上了高中就怂恿我谈恋爱，考取中专到外地读书，父母成了罪人，天天被责骂“念书要念到老吗，不叫他娶个媳妇好过日子，你们想怎样？”真的遗憾，他没见上孙媳，更抱不上曾孙，在我中专还未毕业他就谢世了。

 智慧地说，爷爷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墓地是他自己选的，就在自己的山上，山下的地也是分给我们家的责任田，他常耕种那块地上，他说生种这块地，死了也得让这块地来收埋，两不欠。后来有分水先生与他说：坟墓坐南朝北，南属火；而爷爷生肖是鼠，属水；山头不和。可他肯定地说：我奶奶生肖是牛，属土，此墓对其很好，再说五行中还有水火既济之理。水亦能旺火，火又能生土没什么不好。他先收埋了奶奶，几十年后自己才归土于此。

不知是祖父随便随缘的基因相传，还是家道的平常，我们家没请过先生再找祖父的坟墓，就让他与奶奶一直安息在这里。但我们年年祭扫，这块地生息不绝。

女儿念了大学，念了研究生后，有时回不了家，但会打来电话，询问去扫墓了吗？说挺喜欢大爷爷的故事与他的风格，简简单单，清清楚楚，应该去祭扫的。

是的，是的，应该祭扫。佛家有个师父跟我说过，人之初，一切至清至明，如灯泡初点，亮着！只是后来俗尘世垢日封时蒙，渐渐变暗变浑，修行只不过是擦拭擦拭，还我本真，还我清明本心。清明节也许正是大地年年清修之始，花开见本，叶萌见根，这时节扫墓祭祖，也许正是寻根问祖最好的时节。擦擦祖父的墓碑，说说他们的故事，这条根也就被侍弄活了，心中也就更加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