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代，闽台两地长期同属于一个军事体系，厦门为澎、台咽喉,台湾镇作为福建水师五镇之一，其总兵由福建水师提督节制。福建水师提督衙门从清初建造到清末撤销，前后共计218年，有47位提督在此办公，甘国宝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厦门驻地，水师提督甘国宝忠于职守，勤于防务，悉心筹划,严加管理往来船舶,屡举便民便商之政,深受福建总督赏识。他常常告诫僚属：“防陆者不可处于家，防海者不可处于陆。”使海疆日趋稳定。甘国宝雅好文墨，擅长书法，善画山水与虎等物，下车伊始，即拜访地方名流，“遵为将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

但是，在厦门的福建水师提督任上，他遇到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降职处分：那场轰动朝野的厦门洋行“陋规案”。

“陋规”的“规”字可以有不同的解释，如果解作“规则”，那么“陋规”就是鄙陋的规则、上不得台面的规矩，也就是“潜规则”。不过，在明清人的眼里，“陋规”通常不是指“潜规则”，而是指“规礼”、“杂费”，就是与国家正式税收相区别的那些送礼，乱收费等名目。

水师提督甘国宝奏折  

案件缘起于乾隆二十八年九月，甘国宝的父亲去世了。中国古代礼俗，官员遭父母丧，应弃官家居守制，持丧三年，期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必须离职，服满再行补职，称为“丁忧”。甘国宝闻到家中噩耗，忙忙拟出奏折上报朝廷，请假丁忧，他将所有提督印篆移交给中军参将看管，匆匆赶回古田长岭，料理父亲后事。

话说接替甘国宝的新任福建水师提督黄仕简，他新官上任，踌躇满志，一到任所即留心查访，发现厦门进出各口船只，无论是海外的还是内地的，都得按名目不同交以数量不等的款项。黄仕简邀功心切，赶快向乾隆密奏，称：“各衙门文武员弁每年大概能获取到陋规番银十余万圆，如总督每年一万圆，巡抚八千圆，将军六千圆……又水师中军参将衙门每年约有九千圆。”他请求皇上派大员，前来彻底清查。

乾隆皇帝闻奏，对于“总督每年收受一万、巡抚每年收受八千”等字特别触目惊心，顿时龙颜大怒，拍案而起：甘国宝乃武进士出身，朝廷培养你这么多年，三十年来兢兢业业，业绩尚可，本以为将东南千里海防交给你，朕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竟有此等明目张胆贪墨之事！

乾隆皇帝忆起：两年前，他第三次下江南时，在杭州城的观潮楼检阅福建水师，对于福建水师的精湛功夫留有非常美好的印象，而时任福建水师提督的，正是这个甘国宝啊！

因为此案关系到地方官场的作风问题，当即批示：“朕以当此法纪肃清之日，督抚受恩深重，何至任意贪婪若此。如果属实，则大奇之事，亦必重治其罪。”

随即乾隆帝于三月初四日，派出钦差尚书舒赫德和侍郎裘曰修，日夜星驰，前往福建查办，一定要彻底追究所谓一万、八千之数的真实性！

屏南平讲戏《陋规案》剧照  

这两名钦差大臣一到厦门，先将福建兴泉永道尹谭尚忠、泉州知府怀荫布、厦门同知程霖、同安(当时厦门隶属于同安县）知县李逢年等官员革职查审，又将闽浙总督杨廷璋从浙江传讯到厦门，让各方充分对证。一时间，各方供诉纷繁复杂，钦差大臣在奏折中曾报：“陋规事情不止一件，不知从哪一件说起？”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案情初步定性为“贴补官价”：

原来，地方官员为了向朝廷邀宠，热衷于上贡当地土产，包括珍珠、人参、呢羽等贵重物品。从洋行抄出的底账发现，地方官为了示好上级，只按官价即所谓的平价出账，而各商船行户为了讨好地方官，代官买物时，自然垫付了官价以外差额，以此形成贴垫现象，如：闽浙总督杨廷璋令属员代买人参、珊瑚、珍珠等物，少发价银，所付价格不过十分之三。……

而这种情形，早在前朝就有发生，雍正皇帝也已发现端倪，曾下令劝止，但是屡劝不止。如此沿袭，成为陈年陋规。

乾隆收到奏报，对于舒赫德等人只是从衙门抽调账目来调查相关单位及个人，甚是不满，认为他们这是不得要领，没有针对“总兵一万、巡抚八千”这个要命问题进行追查，于是再次发出指令，要对一万、八千之事究根诘底，彻底理清案由。

尔后，案情才逐渐牵扯到“商船贴补”现象——

厦门本为船舶辐辏、商船云集的澳区，为了防止匪徒出没滋事，以及夹带禁物走私漏税，于是设立关部稽查，并由同知等官员查覆，派武职巡逻，防范极严密。福建水师提督衙门所辖的厦门及各汛是商船出入境之处，也是各船厂对各型船只所需木材从海外输入必经之地。起初，各商行为了海疆宁静，行船方便，顾念水师衙门将弁的辛劳，自动提供补助饭食和公务支用，改善膳食和办公条件，而各汛将弁自然也乐于收受经查，每船有一千五百圆或数千圆，大小乡船二干余只，每只二圆或半圆等不同情形。虽然分开取用不多，但总数也不少。如此行之多年，遂成惯例。这种情形，本来船商是出于情愿的，只因日久弊生，以致各行垫用日增日甚，其流弊也越来越多。

而讯问各船商，他们都称：每年代替督、抚、将军所购买的燕窝不过百余斤，贡的呢羽也不过百余丈，总计价值也不多；因为商贩们出洋贸易，如果遇着风信顺利，就可以多倍获息，而为了求取出行方便，提高官差的办公效率，主动添置各项公事及胥吏的纸笔饭食，至于贴办船厂一项，也是因为厂中所需的桅柁等项大木必须从外洋采购，而且因为战船是用于保卫海疆、防护船商出入大洋的安全，所以也乐于代购，只希望能尽快得到审批手续。这些都是出于情愿，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及至审查甘国宝，他面对钦差，坦然叙述，将过程交代清清楚楚，毫无隐瞒。他说：我在任时购买货物，都是发官价交给中军和标下将弁置办，官价原比市价较少，他们将中军处汇存的陋规银两添补不敷的物价也是有的。我身为提督大员，因循陋例，以为帮补公用并没有什么不妥，又为了节省费用，只发官价叫属员买办物件，导致他们将陋规贴垫，如今也无颜与他们对证。我到任水师提督一月后，有中军参将及大担等汛委一起来报送这些款项，当时我曾查问缘由，据说中军衙门及大担等汛向来都有船商给的补贴，每月多寡不等，也不知起于何时。除营汛公费饭食外，缴送十分之四到提督处，作为犒赏等项公用。他们还说，历任都是这么做的。查问标下所有将弁，也都是这么说法。因是相沿陋例，向来都是借此帮补办公，当即谕令一概存贮中军衙门，不必按月缴进，如遇有公用，我随时提取。我任内每遇春秋二操，南北巡洋，犒赏各镇、各营弁兵，以及修理衙门、添补执事家伙等项，共提用过此项陋规，大约有三千圆内外。……都怪我一时糊涂，如今想来实与收受一样，还有什么说处？我羞愧惶恐，实在有负天恩，罪无可赦。请求将我参革，从重治罪！

屏南平讲戏《陋规案》剧照  

甘国宝除坦然面对调查外，深感愧对他的部属，深悔对不起圣恩广大的乾隆皇帝，自请治罪。